第七章
暄之猫2024-11-06 15:584,049

徐梓凤又感叹了几句,一家人都吃不下早饭了。沈乔冉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杜文旭惹上的是一家叫吉盛的贷款公司,已经有不少受害人。杜文旭和吉盛的老板陆剑因为开夜店认识,夜店亏钱后,杜文旭用自己的豪车作抵押,向陆剑借钱,之后杜文旭就陷进了不断还钱又借钱的恶性循环中,无法自拔。沈乔冉回来说起这个事情,徐梓凤不能理解:“那为什么不抓那些人?”

沈乔冉:“那些人要抓,但杜文旭带人上门打砸,致人重伤也是事实,这是两码事。”

徐梓凤:“你说这叫什么事,文旭多乖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会惹上这些事情。”

沈鑫说:“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帮杜文旭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是现在唯一能做的。”

余醉听到这里,说:“你们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沈乔冉苦笑,接着说:“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杜文旭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一朝中了彩票,要打金锄头、金扁担。他有钱了二十多年,在英国天高皇帝远都没有堕落,为什么回来短短一年多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余醉没说话。

沈乔冉往下说:“一个月前,我和爸妈一起回了沈家村,顺便看望沈瑶阿姨,这一趟却把我妈吓病了……”

每年农历三月三都是沈家村的鱼娘娘节,鱼娘娘是本村特有的祭祀,故事已不可考,现在较为普遍的一版是沈家渔女沈瑛瑛的故事。明朝嘉靖年间,皇帝荒淫无度,到处搜罗貌美女子充盈后宫,沈瑛瑛本是一贫苦渔女,但因长得貌若天仙,被官府强征,沈瑛瑛誓死不从,从家中逃出,躲进山里,官兵放火烧山逼其出来,沈瑛瑛攀上悬崖,纵身跳入海中,以死明志。这则故事被改成了民间戏,沈瑛瑛有了一个叫陈越的心上人,被官府迫害致死,最后她跳入海中,激起滔天巨浪不仅扑灭了山火,也把那些穷追不舍的追兵淹死了,最后沈瑛瑛和陈越在蓬莱仙山重逢,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沈鑫年轻的时候,《鱼娘娘》是时节里村民自娱自乐的一出小戏,扮演沈瑛瑛的就是沈瑶。沈瑶那时候正是春华正茂,扮起渔女,白粉红唇便极为娇媚了,穿渔衣是掐腰小蓝袄,前襟鼓鼓的,两条小腿细长,俏生生一个渔家妹。到了被官府强征,与陈越分别,沈瑶则绾了发髻,插了珍珠步摇,宽袖如荷,长裙曳地,秋水目情缠绵,哀婉动人。及至高潮,鼓乐齐鸣是震声的海浪和滔天的怒火,沈瑶把那素纱从舞台上抛下,裹身的衣服唯两条袅袅长袖,一抛一扬,往后倒去,细腰折断一般弯曲,台下雷鸣般叫好。

那时候沈瑶名气已经很大了,杜鹏慕名来看,一见钟情。当时杜鹏还是美术系的学生,沈瑶立刻成了他的缪斯,画也是她,刻也是她,这搞艺术的和玩音乐的追女孩子实在太方便,不到一个月就把沈瑶追到了手——虽然两人在一起后,杜鹏仍然风流事不断,但沈瑶凭着天生一张笑脸,一颗宽心,把这个老公把得牢牢的。特别是人到中年,杜鹏也没那个力气再到处找”缪斯”,这对郎才女貌也算一段佳话。

这些事沈乔冉都是从父母嘴里陆续听说,他眼中杜鹏和沈瑶都是长辈的形象。杜鹏虽然年纪一把,但却很注意形象,常年健身,头发秃了就索性剃了光头,偶尔见到他,也是穿着中式棉麻的衣服,很随和的样子。然而,杜鹏的随和带着一股自上而下,他笑眯眯的好像跟谁都是老子”逗你玩儿”,这种见人先长一辈的本事不是谁都有,可见是自恋自大了一辈子。沈瑶事事顺着他,小时候杜文旭也怕他怕得要死,难怪母子两人一直不敢把事情告诉他,瞒到最后爆了个大雷。

沈乔冉开车,一家三口回到沈家村,一方面是回来过鱼娘娘节,一方面也是去看一下沈瑶。沈家村在海湾深处,到村里已经是傍晚,沈国正拉着沈鑫一家吃饭,少不了喝酒,席间难免讲到沈瑶的事情,沈国正呷一口酒,说:“不肯见人,我就看黄婆婆隔三差五地去给她念经。”

沈乔冉知道黄婆婆就是静慈庵的妙心师太,原是本村的寡妇后来才出家了,村里人背后还是叫她俗家的夫姓,只有沈瑶跟她走得很近,尊称她师傅,杜家每年都要给静慈庵捐很多香火。沈乔冉不信这个,对黄婆婆自然不以为然,但是黄婆婆的名声很大,有不少外地人跑来找她问经算命看风水。

沈国正又说:“那黄婆婆说沈瑶是魂受损了,常常嚷嚷有人要害她,害杜鹏,害文旭,又说知道是谁,说是女鬼索命,爹不像爹,儿子不像儿子,害了杜鹏还要害文旭,本来沈家老宅摆着观音,她见了就抱着头躲,真的是受了刺激,脑子彻底不对头了。”

沈鑫说:“今天太晚了,明天白天,我们去看一下她。”

沈国正:“明天村里庆典,晚上摆戏,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喝一通。”

沈乔冉晚上睡在沈家老宅,开着窗户,海风吹来淡淡的腥味,他闭着眼睛恍恍惚惚入睡之际被吵醒,初时是鼓乐之声嘈嘈杂杂,后来变成了笙箫,如泣如诉,最后只剩女声哼唱轻缓,断断续续,他晓得是戏班子在隔壁礼堂里排列准备明天的庆典,这么吵,他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

他想去看一下班子唱练,走到礼堂外,去发现礼堂门关着,门外挂着大锁。沈乔冉有些茫然,这排练结束了吗,他上前两步踩上台阶,手扶着门锁,把门稍微往里推了一点,露出一道缝隙,他把眼睛贴在缝隙内,礼堂内黑而空,戏台上空无一人,沈乔冉莫名的一阵头皮发紧,他慢慢退后一步,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又传来了那轻悠悠的歌声。

沈乔冉猛然意识到是谁在唱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迅速返回家中,把窗户关了,戴上耳机,关灯入睡。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他迷迷糊糊总能在那动感的音乐间歇听到沈瑶轻飘飘的唱戏声,像一丝青烟钻进耳朵里。

早上起床,沈鑫和徐梓凤都不在家里,只在厨房土灶上给他留了煨好的鱼汤面,他端着坐在堂前吃,正吃到一半,沈鑫回来了,卷着袖子,满头是汗,本该是生气勃勃的样子,但因着脸色青白,似乎出的都是虚汗。

沈乔冉立马给他倒了茶水。

沈鑫呷口茶,缓了缓,说:“我刚才看到沈瑶了。”

沈鑫和徐梓凤一早去海滩上看他们祭祀。

领祭人身穿红金袍子,戴着一顶鱼尾状的冠子,把那黄纸夹在两指间朝天一扬,阳光似剑,从他指缝渐穿过。有人抬上牲畜,几个裸着上半身的男子头戴青铜面具,开始宰杀,血从动物的体内漫出在砂砾间渗透,深色如靛青,远处海鸟像破海而出的鱼,从白色的浪花中飞起,展翅翱翔过海面,又在人们头顶的长空中徘徊,鸣叫,声音尖利而高远。

祭祀一个小时后结束,人群渐渐散去,徐梓凤拿着手机在拍海景,沈鑫抽烟跟在后面,夫妻俩慢慢在海滩上散步。这时遇到一位穿冲锋衣的外地人,正在捣鼓照相机。沈鑫便抽着烟跟他攀谈,这才知道对方是北方人,摄影爱好者,特地来拍鱼祭,沈鑫凑过去看,一张张照片快速掠过,突然他顿住了。

照片中刀在半空中被快门拦住了,观看者却能描绘出那雪亮的刀势,刀势的尽头本应该是牲畜的位置,却因视角错位刺在了身后的人身上。那人在刀锋下面带微笑,和周围观看祭祀的观众肃然的表情对比,格格不入,就像一个误闯画面的人,在欣赏一朵花开,而不是一场献祭。

这人正是沈瑶。她极瘦,脸色焦黄,眼窝下陷,花白头发也被风吹得稀稀疏疏,显得十分苍老,只她笑得味道没变,团圆和气,喜乐安康。

沈鑫看得一阵发冷,但他不愿吓到徐梓凤,什么也没有说。夫妻俩离开海滩,沈鑫送徐梓凤去礼堂瞧那些演员排练,便独自回家,现在喝了茶,神色渐缓,才说于沈乔冉。

沈鑫:“好了,这事别告诉你妈,免得她害怕,明天我们就回去了,杜家的事情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古怪,我看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鱼宴从下午开始。礼堂大门向两侧敞开,摆满了圆桌,上面铺上塑料布,塑料凳子一叠叠拿进来,村里的男人女人都来帮忙,狗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小孩子跑进跑出,坐在桌前不动的要么是老人,要么就是外地来的嘉宾。沈鑫虽不在村中,但自诩主人,一起忙着招呼外地嘉宾,徐梓凤也跟在一旁,沈乔冉不好一个人坐着,便踱步出来。转过礼堂后门,是一条狭窄的弄堂,沈乔冉沿着那探出的檐下慢走,一抬眼遇到黄婆婆走来。那老尼比沈乔冉印象中不曾变化,好像他小时候她便这样老,现在还是这样老,她穿着布鞋走在青石板路上又轻又缓,走到跟前,她双手合十,口中含混念了一句,沈乔冉心中一动,道:“师傅,还认得我吗?”

黄婆婆嘴牵动了一下:“你是沈鑫的儿子,小时候你妈妈领你到我跟前。”

沈乔冉莫名就觉得她认得,果真如此,感慨:“师傅好记性。”

黄婆婆又合掌而礼。沈乔冉与她交相而过,继续往前,走到弄堂出口,过条马路便是一个土丘,沈城家气派的洋房便坐落在土丘上,白砖红瓦,在绿木森森间静立。

夜幕降临,大戏开场。礼堂外停满了车,礼堂内人头攒动,舞台灯光四溢,把礼堂照透了,在孤寂的黑色渔村,在层峦叠嶂的黑色群山间,在深沉的黑色海湾深处,像一颗小灯泡,亮起一簇吵闹的光。等开场的杂技、流行歌曲热场结束后,就是大戏《鱼娘娘》。很多外地人都举起了相机,舞台灯光暗去,音乐声起,演员们旋转着逐一奔上。

这幕戏到最后,是沈瑛瑛化作海女,众仙女迎她来到蓬莱仙山,在这里与那情郎重逢。扮演陈越的青年男演员穿着一身青袍背手而立,倾诉思念,及至他唱罢,舞台灯光变幻,一侧喷出白雾,白雾中心一人身穿白色舞衣,但下半身则色重重叠叠的斑斓亮片,呈扇形铺开,如鱼尾似雀翎,这人正是沈瑛瑛。她如同从沉睡中苏醒,半弓着的身躯渐渐抬起,两手如飞鸟展翅,这时舞台顶端的两束光融合了,把陈越和沈瑛瑛聚焦在了一起,沈瑛瑛背对观众,猛然直起背来,那扮演陈越的演员正待上前,突然后退,仓皇之间一滑跌倒在地。

台下观众发出哄笑声。

这时那沈瑛瑛转过头来。

余醉屏住了呼吸,轻声说:“是……”

沈乔冉望着她,慢慢点点头。

余醉半天缓不过神,路灯早就亮起,绿荫公园四下寂静,连虫鸣都无,余醉突然合抱双臂搓了搓,骂道:“沈乔冉,你是专门来吓我的是不是——走了,走了,这破公园我再也不来了。”

沈乔冉笑了,两人走出水榭,脚步都比来时快了许多。余醉本想找些话题,但一晃神,已经到了停车场。她站定,想了想,说:“你给我讲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沈乔冉:“这个案子从你的角度怎么看?”

“没什么问题的一个案子。”

沈乔冉:“从现实角度来说,这事已经完了,但我总觉得背后蹊跷。我不是要给杜文旭翻案,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当满足我的好奇心,不妨再深挖一挖杜文旭,看看究竟有没有鬼。”

余醉哂笑:“你给我增加工作量,怎么补偿我?”

沈乔冉笑:“随你差遣。”

余醉转头低笑,突然上前一步,沈乔冉不及后退,余醉仰头看着他,低声说:“那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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