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戈刚到学校,教导主任就让她去一趟。她远远看到费童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在讲话,男人头发蓬乱,满脸写着心事重重。他比费童先看到楚戈,先是呆了一呆,马上错开目光,不敢朝她看。费童跟楚戈介绍:“楚老师,这是蓟风的爸爸,送他来复课。”
楚戈礼貌地点点头,那人仍然不敢看楚戈,只喏喏地点头:“楚老师。”
三人走进办公室,主任正在和蓟风说话,看到楚戈来了,拍了一下蓟风的肩背:“去吧。”
蓟风转身,看向楚戈,他头发剪短了,剃成了寸头,显得很精神。平心而论,这个孩子长得不算好看,家境困窘又让他难免土气而寒酸,不过如果让楚戈选,全校八百学子都比不上一个蓟风,他太有意思了。少年昂起头直视着楚戈,黑色的眼睛像大海中的漩涡,楚戈想到费童说的,他讨厌你,你是他最讨厌的人。
“对不起,楚老师。”蓟风直视着她,声音清晰但毫无感情。
谁都能听出他并无歉意,这让楚戈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
他离开办公室后,他的渔民父亲微微前倾身体,跟楚戈说:“楚老师,真的不好意思,我回去好好教训过他了,这个小孩从小妈妈就没了,我又没管教好,还请你们老师多包涵。”
他十分魁梧,年纪上也是楚戈的长辈,但是在这个年轻美丽的女老师面前却好像矮了一截,唯唯诺诺,楚戈心想,蓟风一点也不像这个人的儿子。蓟风太特别了,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即便费童出于老师的本能对蓟风上了心,但也仍然是个睁眼瞎,没有人注意到这孩子的特殊,他们看不到他浸润在黑暗中的痛苦,他是她生活中的变量,她绝对要抓住他。
蓟风走进教室,所有人都抬起头看他,他停顿了一下脚步,接着快步穿过教室,走向自己的座位。
“恶心。”
安静的自习教室里这一声特别清晰,蓟风解书包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有理会,把书包放下,拉开拉链把书和作业一叠叠拿出来,在座位上坐下,把耳机塞上,摊开练习册。
现在不是最难熬的,现在甚至是最”舒服”的。最难熬的是去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其他同学都扎成一束一束,只有他独自一人,被前后左右隔离。最难熬的是体育课,男生们打篮球,踢足球,而没人愿意带他,他只能在操场看台后面坐着,躲避被人发现一个人的难堪。最难熬的是去图书馆借书,在书架后面听到不认识的同学在小声说刚才进来的男生就是那个对老师动手动脚的变态狂……蓟风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动圆珠笔,他想到一双温柔的手擦拭他脸上的眼泪,他眨眨眼,发现并没有那双手,也没有眼泪,那个人已经死了。
脚步声在教室里响起,蓟风抬起头,楚戈走进来。他立刻把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大,《女武神之骑》在他整个脑海中共鸣。他弯着脖子,双眼努力盯着习题册上的方程式,他分明感受到了那双视线,就像在海上迷雾中透射出的灯光,在一片蓝黑色的寂静中漂浮着光芒,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顺着那光芒行舟,那是海妖的陷阱,他的笔尖在颤抖。
在那一波波高昂的节奏里他还是能听到她的脚步,他把头埋得更深,可是他的视线余光还是看到了,楚戈的身影像一阵风的片影轻飘飘到了跟前,接着一只手停在他的课桌右上角,他看到那只手在他的桌面上停了一会儿,像一只巡猎的动物一般暂无所获,从他桌上离开。在他低垂的视界里她背对着他,但他分明感到她脸上得意而轻蔑的笑,他握紧了手中的笔,指甲都抠进掌心。
蓟风想到费童在那间好像幼儿园教室一样奇怪的心理咨询室问他,你为什么讨厌楚老师。蓟风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有办法告诉费童,所有人都是睁眼瞎,他们只看到她美丽的外表,讲话和声细语,对人礼貌周到,却不知道她是一个以人心为食的妖,她在狩猎,曾经被她吃掉的那个人已经消化殆尽,她现在又饿了,而蓟风认为自己就是她下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