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他踏进院子的时候还是傍晚,踏上楼梯时天色已经黑了。这间咖啡馆距离海滨浴场不过百米,外头是绿树掩映的小院,院子里零零散散排了七八个露天座位,上头都搭着铁艺架子,垂下白色纱帘,纱帘随着海风抛起又落下,春天的气味在海水里蘸了一下,再被风一散,就淡了很多,没有那种生机勃勃的急迫,显得很闲适。
郑岩感觉很舒服,他步入室内,吧台围成一块长方形区域占据了餐厅核心区域,两三个服务生在吧台里走来走去,见客人进门也不打招呼。木质楼梯围绕吧台旋转而上,抬眼就看到二楼,薄薄的一层延伸出来,像鸟笼里搭的站棍,坐不了几个人,郑岩抬脚踏上楼梯,咯吱。
今天是周末,但所里照常加班,到下午的时候郑岩的微信就时不时响,沈乔冉抬眼瞧他,郑岩低头看手机,沈乔冉翻着案卷,哗啦啦。到了3点半的时候,郑岩站起来:“兄弟,我先撤了,有点事。”
“约会?”
郑岩笑。
“是上次那个护士?”
“哪个——哦,不是,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是一个老师,我一个叔叔的同事的老婆的同事介绍的。”
沈乔冉心想亏你理得顺:“有照片吗?”
“这怎么说呢,都是照骗,不能相信。”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把手机掏出来,显摆的样子有点太明显了,一定是个美女。
沈乔冉接过手机。照片不是加了滤镜的自拍,而是一张不远不近的生活照,看起来像是在公园,绿意从照片的边边角角渗透出来,女孩坐在一个石洞门外的台阶上,穿着一袭黄色的连衣裙,裙摆盖到了脚踝,露出一双并拢的白色球鞋。照片的距离使得人看起来不过小拇指腹大小,修脸自然没必要,难得是她笑开了,毫不矫饰,仍然眉目清晰,确实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美女。
沈乔冉把手机还给郑岩:“蛮好看的。”
郑岩等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评价,他换了制服,说:“怎么也不见你约会,你家里不催吗?”
“催啊。”
郑岩开窍以后觉得自己浪费了很多机会,到了警校就开始交女朋友。那是他的巅峰时期,身架长开了,少年的稚气和脸颊上的婴儿肥一起消褪,鼻子顶出来,颧骨如劈山,他长了一双桃花眼,颧峰微耸,眉骨凸起,两条粗长的眉毛往下一压,桃花眼便成了桃花潭。郑岩交第一个女朋友时候还有些懵懂,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魅力,就开始频繁换女朋友,熟能生巧,他渐渐显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油滑,口碑一路走低,前女友们给他留下了丰富多彩的差评:自以为是、大男子主义、花心、没上进心、爱玩、挑剔……但就是门脸好,还是不停有女孩看了差评毅然买他的单,就这样他一路玩到了毕业。他玩心正重,又年轻,工作后婚姻大事还没提上议程,交的女朋友有想当明星的艺术学院女生,淘宝店的模特,酒吧的女老板,无一例外的漂亮,无一例外的也只有漂亮。一晃过了几年,工作没什么起色,身材先走样了,脸上的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四面八方乱长,五官还是那副五官,但全不在原来的位置上,猛一看是这张脸,再看就差了许多,加上熬夜烟熏酒泡,整个人疲疲塌塌,穿着制服还能板板正,换上便服就彻底是个中年人的样子。这时候郑岩家里开始催他成家,照理说,他的条件在婚姻市场上不难找对象,但他春梦方醒,还迷迷瞪瞪,既要女方十分漂亮,长面子,还要大方懂事,能带出去,工作稳定收入高不能太忙可以顾家,学历好方便以后教育孩子,家境优渥能让他少点负担,找来找去找到了而立之年,把他爸妈急得不想出小区门,就怕遇到熟人问郑岩最近怎么样。他唯一可以拿来对付他老妈的就是他这位老同学兼现同事沈乔冉,两个人虽然同岁,但郑岩就没见过沈乔冉交过女朋友。沈乔冉读书的时候不起眼,这几年,却越长却越有一种“水落石出”的味道。他一直偏瘦,青春期时候穿着校服像桅杆上的风帆,好像随时会被吹走,很不踏实。可到了这个年纪,十个男人九个胖,他的瘦便显得很精神,穿着警服,清瘦挺拔,肩膀端正,走到哪里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一时间不少人跑来打听,但是似乎最后都不了了之,后来别人都不爱给他介绍,说他这个人有点怪,言下之意就多了。他妈也奇怪,说我看你们这些同学里也就你们两个单着,是不是你们办公室风水不好,找人看看,重新摆摆位置。郑岩顺着他妈说,行行行,我研究研究。
这会儿他想起这事,便跟沈乔冉当玩笑说了。
沈乔冉说:“跟你妈说真别信这个。就说我们手头这个案子,我去查封公司那天看摆设特别讲究,现在不是照样关门,跑的跑,抓进去的抓进去。”
郑岩一听沈乔冉谈案子就头疼,拿起桌上车钥匙就溜了。这次这个拐弯抹角介绍来的对象名叫楚戈,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是市重点中学的化学老师,父亲是市里工商大学的教授,母亲没退休前也是同一所大学,做财务工作,介绍人说父母为人都很和善本分,家教很好,真正的书香门第。女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一路重点读上去,性格也很好,就是年纪大了两岁,之前谈了个男朋友,本来已经谈婚论嫁,但是男朋友家里出了点事,黄了,这才把女孩子给耽搁了,不然还真不一定轮到郑岩这个小民警。郑岩当然喜欢年轻的,不过听女方这个条件还是挺不错,等到介绍人把照片发给他,便没话说了。郑岩把车停好,对着后视镜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五指耙过头顶顺了顺,又用手指拨了几下过短的刘海,这才打开车门下车,他双脚踩稳在地,提提牛仔裤,远处太阳正在落山,海天一线昏黄如血,海滨浴场游人嬉闹的声音和着浪潮声远远传来,他大步走向咖啡馆,内心希望照片没有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