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夜游神下水
陆壳儿2023-04-18 16:233,106

  洞天观西临大佛寺,距离巴楼寺、法云寺不过一个路口,佛家信徒广布;东接内城北寺水门,船来舟往,水运亨通;北面横桥宽阔雄伟,如飞虹连接两岸,南面朝鲜使馆异域风情,邦国情谊深厚。洞天观处在这样一个位置,四面八方都有来客,李元惜去时,虽黄昏已过,人流仍然不息。

  洞天观前的广场上,香炉生烟,招魂幡高高挂起,长公主一身素白衣裙,立在募捐台前,洞天观道长向着每一位前来捐钱的百姓送上护身符一张聊做答谢。

  听人说,这些护身符,都是在祈禳法会期间,长公主和洞天观各位道长没日没夜地画出来的,法力最强。

  但百姓们的目的,不是这张符,是边境战事。

  酒鬼从酒葫芦里倒出铜子儿;主妇们从衣服暗兜里拿钱;和尚捐出寺庙香火钱;作坊手艺人把全身都搜了个遍;赶趁的艺人来了;瓦舍的红人来了;大腹便便的富商来了;猪倌来了;连倾脚头也来了;

  赌场的赌徒摸着下巴几缕萎靡的胡子,想了又想,倒下钱就跑,生怕自己后悔,再拿回去;跟着太宗打过仗的残疾老兵,叫儿子背着,手心里攥着太宗赏的一粒金稞子,这是舍生忘死拿命换来的;挑担叫卖的,把一担的干馍都捐了:“我家有儿女,得花钱,但打仗的事,我们也要出力,这是我家娘子在火炉里焙了一天烤干的,拿去给兵士们吃。”

  李元惜喉头哽咽,她真正地觉得,这些百姓可爱,极其可爱,每当她身边走过这样的人,她从来都难讲出口的“谢谢”二字,便不由得脱口而出。

  爹娘、十万铁壁军的英灵若真被洞天观安抚,此刻就在此地看着,他们该有多欣慰。为国战死,死而无憾!

  书生打扮的学子群情愤慨,站在香炉前呼吁百姓募捐:

  “西夏占据我千里河套肥沃草场,尚不知足,屡次犯境,掳我财物,杀我百姓,与豺狼无异,今又企图直入中原,覆我国器,前有金明砦血仇,后有延州十日之围,必须杀之以雪恨,护我百姓周全,护我大宋万寿!”

  有个驼背的老妪蹒跚走来,掏出个深蓝的布袋,倒出几十个铜子儿,也想捐钱。她穿着寒酸,一脸苦相,不知怎样省吃俭用才省下几个钱,长公主说什么也不收。

  “大娘,你听我说,我这只是自愿募捐,朝廷仍会给陕西下拨军饷和军粮,不缺你这点钱。你收好,回去好好过日子。”

  送老妪时,她看见了李元惜,莞尔一笑,李元惜连忙快步走前去,路过老妪时,她向老妪抱拳致谢,又匆匆接济给她一两碎银。老妪却摆手,指着长公主的方向:“往那儿捐,我不需要。”

  李元惜心中百感交集,可恨自己没有腰缠万贯的资本,接济她些钱,好叫她有好吃的好喝的,无忧虑地安享晚年。

  随后,又来问候长公主。

  “我没告诉你募捐之事,是怕你分心,你现在是街道司管勾。”长公主解释,见李元惜拿出钱袋,她慌忙制止:“你不需要捐钱,你李家已为大宋尽忠。”

  “这话不对,尽忠的是我爹,不是我李元惜。”李元惜坚持,把钱递到募捐台上:“我是个罪官,俸禄不多,平时羞于拿出手,今天借着募捐,也好代我去个更合适的地方。”

  “李管勾也在最合适的地方。”长公主微笑着说道,“笼车幼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大家都说你做得好,说你英勇无畏,善良正义。”

  “只要良心没被狗吃了,是个人,都会去救的!对那些个人贩,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情绪所至,李元惜顾不得在公主面前讲话应注意言辞和礼节,说,不想,长公主却被她逗笑了。李元惜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闭了嘴。

  “不妨不妨,我喜欢听你这样讲话。你这样的人真有意思,你的性格,是不是和李将军很像?”

  “差不多。”

  “李元惜。”

  李元惜慌忙抱拳:“长公主有事请吩咐。”

  “你的任期有三年,我真希望你在京城住够这三年。”

  拂尘在空中一捋,李元惜看到,天边最后一抹银白已尽了,夜幕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这天地,可天地,也亮起了无数盏灯,如同一片火红的灯海,勇敢地直面着黑暗。

  在李元惜心中,这样的灯,是热情高涨、同仇敌忾的京城百姓,是从未见面却舍得掏钱的官员商旅,是街道司的青衫,都水监的孟良平,是小左,也是周天和。

  在延州,她有铁壁军的兄弟们,在京城,她同样不孤独。

  一番感激和感慨,让李元惜不禁鞠躬拜谢:“长公主抬举。”

  当天午夜,洞天观便停止募捐,得银六万两,连同朝廷调拨的军饷,全部走水路运往延州,犒赏三军将士。

  军船装了一夜,五千禁军驻守码头,防止贼人做乱,但是,这满船的金银,京城一百五十万军民,无一人惦记。

  翌日,军船起锚时,三千禁军将士随行,孟良平作为大宋水监,指挥水路交通,各大小船只让行,百姓在岸上相送,街道司负责维护秩序,水陆两道,一切顺利。

  船上的孟良平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又有大好的地位和前程,他本无意引起多余注意,无奈还是被一众女子青睐,她们似是忘了前来送行军船的初衷,在岸上跟着孟良平奔跑,为引他注意,吵吵闹闹甚至抛出帕子和随身物品,有个女子竟然晕了过去,当真叫李元惜无法理解。

  但为了维护岸上的秩序,她只得待着青衫亲自去送行的人群里,阻拦这些狂热的女子。

  匆忙间,一个水上,一个岸上,李元惜与孟良平擦“肩”而过,他注意到李元惜,双目囧囧地深望了她一眼,便又去忙自己的正事了。

  刹那间,李元惜竟对那位让孟良平珍惜的救命恩人好奇起来——那人是男是女?年纪如何?长相如何?性格如何……总之,她想知道,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如果可能,她还想知道,现在的那人,又变成怎样。

  孟良平在意那人,难道仅仅是因为被救过一命吗?他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被救命的?

  如同小左曾说过的那句话:要换双眼睛重新看他了,李元惜也察觉到,所有这些疑问仿佛瞬间从孟良平身上生出来,召唤着她一个个地去解谜。

  话说回来,这天虽是罗天大蘸法事,但对街道司来说,有件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粪场新肥沤熟晒干,急需出场销售。

  要售肥就得运肥,这时候不用夜游神号,更待何时。

  晚上夜市初起,李元惜、周天和、小左,以及雷照带领的一队青衫,一起赶赴巴楼寺。这艘船宽、深、阔,自孟良平修补后,又刷过两层桐油,用漆在船身上写了船名,船舱内又固定了四个固定粪桶的木叉,留出堆肥的空地。

  周天和专门测算过,这一趟,就可以从粪场运走粪肥八十石,相当于过去二十车运送的粪肥总量。

  这样一艘船要下水,必须众人齐心协力搬运,小心磕碰。所幸,几人都视它为珍宝,搬运过程中都小心翼翼,夜游神号的下水自然顺利。

  为图吉利,周天和提议,雷照掌火,又在岸上放了八挂八百响的鞭炮,取意发大财,引得百姓围观喝彩,岸上岸下好一通热闹。

  青衫中有一位曾经做过艄公,所以,撑船的重任自然交到他手里。

  夜游神号在金水河粼粼水光中,顺着河道一路向前。一炷香的时间便到城门外粪场外的水道旁。

  这里同样有青衫接应。

  福宝早就指挥张乐福一队青衫,拉着平车将粪肥从粪场送到岸边,再搬上夜游神号,开始到结束,周天和掐着时间算,也不过是三炷香的时间。

  如此,果真是节约了人力、时间,之后,雷照一队青衫押着粪肥顺流而下,去往金水河出城后的大小渡口,卸货运肥,李元惜三人搭乘客船回返城内,在浮桥下船。

  事情办得顺利,三人心情也舒畅,在路旁茶馆里点了新到的春茶解渴。

  京城街道的革新已是刻不容缓,自沙尘过后,周天和颇为上心,喝茶的功夫,也要同李元惜和小左讲讲自己的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关于彩楼欢门的拆和建。拆建都不好办,三人少不了一通争执。

  吵到激烈处,周天和拍案而起。

  “这些商户有的背后都有大后台,比方说,那家卖琴的紫音阁——”他指着不远处一处搭着欢门的铺子说:“他家背后的靠山是当朝宰相的姐夫!咱们今天拆他的门,后天拆枢密使亲家的楼,得罪这些人,树敌太多,街道司免不了被撤司。”

  李元惜恼了茶水的寡淡味道,茶碗向下叩到桌面,回怼周天和:“他们占街,街道司要拓街,狭路相逢勇者胜!”

  话音落地,她忽然眼神一亮——街边,有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正举着破碗,向往来的行人和商铺乞讨今天的第一枚铜子儿。

  待人给了他,他偷偷藏到衣服内层的口袋里,重又举着破碗,可怜兮兮地乞讨今天的第一枚铜子儿。

  李元惜记得他!

继续阅读:第九十二章:蹊跷残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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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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