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照推开几个挡路的闲人,指引李元惜看一个妇人,这妇人三十多岁模样,生得普普通通,颇有些马大哈的样子,嘴皮却溜得很,招呼着大家往地上扔钱,怕不是个傻子——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扔掉?
“叫我看她做什么?”李元惜不高兴,扭身要走,雷照急忙拦住她。
“大人,她和她的名字一样巧!”雷照说着,又拽着李元惜往前几步,到妇人近前,李元惜这才看清楚,妇人身后居然是座膝高的黄灿灿的铜钱山。
“这是做什么?”李元惜心里顿生反感,寻思着,难不成还有人贿赂钱财,好进街道司?那样的话,风气就大大坏了,务必及时遏制。
雷照得意地笑着,弯腰扒开一些铜钱,竟露出黑乎乎的东西。
“这不是咱们的粪肥吗!”李元惜不解其意:“好端端的,人们为什么扔钱到粪肥上?”
雷照撸起袖子,乐呵呵地挥手,打发走要来讨好他的几个瘦麻杆的百姓,随后说道:
“大人,这妇人当时寻到俺,说要学男子,进咱街道司做青衫——你说,一个女人能做啥苦活嘛!俺不乐意,她说跟俺、左姑娘、跟那孔丫头一样,能叫咱街道司聚宝,也就是赚钱。”
“哦?”听到钱,李元惜便来了兴致,没想到见她上钩,雷照又是趁机对自己一阵胡吹海吹。
“俺就回说,拉倒吧,你没俺们那本事,俺卖的,根本不是粪肥,是农夫的希望,是百万人的日子,是大宋的底气……”
眼见着雷照要自顾自地海夸下去,李元惜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她亲自去问那妇人,雷照见了,又不想风头被抢了,急忙掐断自夸,来说正事。
他指着妇人介绍:“俺走南闯北,愣是没见过老巧儿这等虎人。为了证明自己确实能赚钱,她当下倒了俺这一石粪肥,说不到晌午,肥给俺留下,还能给俺赚够五百钱。”
这大话吹得未免太不着边际了。
李元惜上下打量着老巧儿,心里计算着,要想粪肥赚够五百钱,需要蛮伢他们做至少十多个最大最精巧的种草娃娃,人力、物力、时间投入都是要花钱的,这样一个打扮普普通通的妇人,如何一人应付?
越想越蹊跷,她狐疑地拿起一枚铜钱掂了掂,确信不是假币。
雷照继续说着发生的事,那妇人几番想插嘴进来,又碍于李元惜和雷照在眼前,自己又是来应募青衫的,不好失礼。
李元惜看穿她的憋屈,问她:“他说得可有不对的地方?”
老巧儿果然一副好嘴皮子,大概是看出李元惜对她态度的转变,由鄙夷变成欣赏,连忙趁热打铁地为自己赚取更多的好感。
“大人,你该问问我老巧儿,现在赚多少钱了?”她笑着竖起七个手指,“六百五十四钱!马上要七百钱了!”
嚯!
李元惜再看那座小铜钱山,倒真是满满盈盈地堆满了铜钱,陆陆续续仍有人往里面扔,神态还很虔诚,着实让她奇怪:“你没有卖出一把粪肥,怎么赚来这么多钱?”
“很简单,”小左插嘴进来:“她老巧儿只需拉来几个人,告诉他们去人群里说话,往这堆粪肥上许愿,心诚者一定能中青衫。”
老巧儿眉开眼笑:“左姑娘,你果然有个做生意的好头脑,我正是做了这事。”
“我挤过来时都听到了。”小左也很高兴遇到这样的人才,两人一见如故,只有李元惜不认同:
“向粪肥许愿?这不扯淡吗?”
“是扯淡,但你街道司的青衫一职太诱人,大家都盼着被你选上,狼多肉少,啥事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凡是能图来吉利的,都能安抚人心。大家都是为讨个好彩头的。”老巧儿解释说,这时有个后生小子来到她身边领酬劳,老巧儿态度立刻变得凶狠起来,扬起一巴掌就赶人:
“敢跟我要钱?当我瞎?我可是看着你进了人群后,就只穿来穿去,半句话都没多说!”
又一个后生听了,折身要走,老巧儿又叫住他:“你回来,你做很好了,不需要心虚。”她从粪肥里抓起满满两把铜子儿,让后生拿了。
“大人,俺想把她收进街道司。”雷照说,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左高兴得紧:“让她跟着我进账房!”
“左姑娘,这不行,”雷照马上把老巧儿拽到自己身边:“孔丫头还没个得力的帮手,俺想着,让她去帮衬。两人同是女的,老巧儿又性格强悍,上街卖种草娃娃,赖皮们不敢欺负丫头。”
“好啊雷大哥!”小左一副惊讶的神态摆出来,雷照的脸愈发通红,
“这这……俺这是为街道司考虑,孔丫头要是被欺负怕了,回头告给都虞侯一状,那咱街道司的粪道还要不要啦?”
“你还想得挺周全。”
“身为青衫,就应该为街道司多做考虑。”
“切,”小左不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就这么说定了!”雷照抢先一步截断小左的话头,拉着老巧儿就往衙司内孔丫头那儿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丫头也欢天喜地地接手了老巧儿。
“得嘞得嘞,咱们做不了主了。”小左故作鄙夷的神态,李元惜心思不在那上,问她:
“你听说过,在街上有赖皮欺负丫头?”
小左摇摇头:“没听说。”忽而她又想起些自己的经验,便告诉李元惜,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无赖确实喜欢对好看些的女孩多说几句俏皮恶心的话,但绝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欺负。
“京城三百步设一处军巡铺,哪个俏皮敢?我瞧着,是雷大哥又操老妈子的心了。”
这时,董安也出来给挑选壮劳力,好给自己补充些青衫。走到这边,玩心顿起,模仿着雷照的神态,做出一副愤慨的模样:
“丫头好看,性子又好,跟仙女儿似的,那些好挑逗几句的烂嘴们,可不得烦恼她嘛,俺雷照那会儿在田间地头,拳头打不着他们那双烂嘴,要是哪天给俺逮着那人,一顿沾了粪肥的拳头,捶得亲娘都不认识他!”
三人都被逗得哈哈笑。
“还有还有,”小左接着补充,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膛:“左姑娘,俺说啥来着?俺得力又实惠,十两银子花得就是一个字:值!”
三个笑出了眼泪,董安害怕好壮力都给别人挑走了,调侃几句后便退出了,又因为青衫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带回了自己挑选的壮力,李元惜和小左不得不回衙司院子里去,再筛选一次。
“趁这个功夫,你且赶紧去筹划京城街道如何清扫除障。”她吩咐周天和,周天和正有此意,作揖回去账房做筹划。
李元惜和小左两人,一个问询筛选,一个登记造册,分工明确,大半天都用来做这事,中途施娘子班推着菜车和粮车进了庖厨,炊烟阵阵,饭香勾魂,街道司正在壮大,看着那一个个眼如明星般闪闪发亮的众人,她心里便是一股暖流,同时,肩头也愈感沉重。
筛选完毕后,分配职务,队长、都长、营长都各有人做,一位做得好的老青衫带三到五位新人,将在之后的两个月内熟悉街道司的各种任务,直到也能独当一面。
富柳巷内落选的百姓也逐渐散尽了,不过,他们仍然相信,不久后街道司还会再招募青衫,到时候自己一定能被选上。
“真行,真能耐,侯明远和之前几任管勾管理时,咱们可从没对街道司这么上心过。”
“谁说不是呢,听老人们说,太宗皇帝置司时,管勾是好管勾,青衫是好青衫,百姓们说不出他们半句不好。咱们且看它招好了人,又如何清扫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纷纷议论着离开了,而街道司的挑战刚开始。
开饭填肚皮,三百人,只米桶就摆了二十只,一顿饭就消耗一头猪和一车白菜。有吃不惯米的,施娘子特意做面,精铁打制的面刀在案板上一直没停过。
这顿饭菜招待得好,新到的青衫各个也眉开眼笑,乐呵呵的。
所谓吃饱了饭才有干活的好力气,周天和一直在账房内忙着筹划清扫任务,这时搬出张地图,开始给六十个小组分配任务。
昨日风沙,京城各处都蒙受灾害,宫城内自不需要街道司去管,但内城和外城,以及进京各城门外三里地,都需要清扫;明沟内可能已有居民商户倾倒沙土,堵塞不通,须得清淤;因此,三百名青衫要领两大任务:扫街、清淤。
“事分轻重缓急,沙尘过城,给街道司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首要也是最紧急的任务,还是扫街清淤,”师爷补充说,给每个营长分发了一本册子在手:“遇到被风沙损毁的公共建筑和设施,先记录成册,容我们日后一项项地处理。”
“下面,各队上前来领器具和要去清扫的街道任务。”周天和向青衫们喊话,但最后却剩下了牛春来等四名青衫,茫然无措地站在院里。
“师爷,怎么我们……”
“你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周天和说道,给他们牵来四匹马来:“你们的任务,便是骑马跑街,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要去遛一遛,哪条街上的商户不老实,提前搭建彩楼欢门,就上前去说明街道司的禁令,看住点他们。”
牛春来拿起缰绳,却颇是烦恼:“师爷,我只是个青衫子,我叫人家不建,人家能听我的吗?”
“你是青衫,但你拿着这个,你便是街道司。”周天和说着,便将提前誊抄好的一份街道司禁令告示盖上公印,叫他拿好。
“有马便能跑得快,但切莫蹉跎时间,咱们的告示昨晚贴出后,商家们肯定已有了动作,你比他们快,咱们便能少了许多麻烦。”
“知道了。”牛春来将禁令掖在怀里,叫了其他三人牵着马匹,出街道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