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两个时辰前。
医馆内,李元惜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左盼右盼,好容易才把小左他们盼来。
“怎么这么久?”她不免生气地问,小左才叫个委屈:“哪里久?我都恨不得插着翅膀飞过来。”
小叔也在同行中,絮絮叨叨着,扫街又不是扫战场,怎么还把人扫成个遍体鳞伤?嘴上不停,他手里也不闲着,和青衫们钻进屋内,在女子不方便出现的地方,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帮董安穿上干净衣裳,又抬着他稳稳地放到马车里,准备运回街道司去养伤。
李元惜付了医药钱,将药包递给小左。
“钱溜子呢?”
“在街道司呢。你吩咐的,不叫他出去,他就真没出去,不过……”小左跟在她身边,语气突然神秘起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开封府的画师去了。”
“要画盐官相貌吗?”
“是,我回去时,那盐官的形象都已经出来了。开封府的画师太厉害了,钱溜子一看,就指着画像说,‘没错,就是这个人’。”
李元惜吃了一惊,西夏盐官的存在,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何就被开封府那边听去风声?按理说,大理寺负责侦办私盐案,它开封府干什么要插手?且不前不后的,偏偏要在这时候去画?
“街上有动静吗?”
小左摇头,十分肯定:“我也想到了,画像到手,下一步该是堵截各个路口,全城大搜捕了吧?因此我特意注意了下,但没有发现官兵,倒是在路上遇到雷大哥,他找你们挺急的,是不是丁府那边……”小左试探着询问。
看来,小左已猜出丁府出事,李元惜心想。她点了点头:“没错,雷照看着盐官进丁府了,他眼神好,不会出错。”
既然董安已经安顿好,李元惜便不需再耽搁下去了,心急如焚的她,早就想去丁府帮孟良平。
她一边走出医馆去牵马,一边叮嘱小左:“我去丁府看看,你去帮我取出飒来。”
“你要拿刀?”小左一脸惊恐,担心极了:“你想单打独斗吗?你身上还有伤,怎么打,怎么斗?”
这话,李元惜不知道该怎么答,只是解开缰绳、上马的动作,就让她痛苦不已,想了想,她又返回医馆,叫大夫给她抓了些麻沸散才好。
这麻沸散是华佗所制的麻药,以酒服药,药效发作,就算是被人开皮剖肉也不知痛痒。铁壁军中便常备此药,当然,作为军医之后,小左清楚麻沸散的作用,当下她便明了李元惜的决心,只是心疼她,那眼泪便扑簌簌地向下掉。
“姐姐,你还有我们大家呢,大家都愿意帮着你。”
“放心吧,我只是去看看,有危险我会发出信号的。”李元惜手边没酒,就拿了大夫泡的蛇酒来用。蛇酒做药引,比一般的酒更有效,但一般人恐承受不来,反遭其害。大夫不想冒险,好说歹说劝服不了李元惜,只得叫下随手写下免责书,将来万一发生个好歹,医馆不会被她影响坏了名声。
小左本是打算跑出去买点水酒的,奈何李元惜认准了蛇酒,她知李元惜的性子,只好劝她少喝些酒,若是不小心喝多了,觉得气躁,要按下左眉心的穴位,让鼻子出些血泻火。
李元惜都一一答应了,揣着麻沸散和蛇酒,她自认为即使马上要与西夏最强悍的骑兵铁鹞子作战,也不会输于下风。
非她冲动,而是实在不敢拿孟良平的性命与盐官的伏法去冒险。
临行前,她又交代小左去把飒取来——顺便把磨刀石也带上。
小左担心得要命,手脚发凉,甚至有些胃疼。
“刀不出鞘,万事大吉。一旦出鞘,你好歹要弄出个动静,分出个胜负来。”
李元惜不敢提前饮完麻沸散,解了缰绳,拽着鞍子,在小左的帮助下,忍痛攀爬上马。低头看小左又红了眼眶,火急火燎的心情不禁柔软了几分。
“好了,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送死。”
“呸呸呸!口无遮拦,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去时,给你带包生石灰,你要不?”
“要!”李元惜故意逗她:“我恨不得让你给我带个马蜂窝。”
生石灰和马蜂窝这两样东西,都是李元惜在延州时曾耍出的恶招。生石灰扑眼,能烫瞎双眼,马蜂蜇人,亦能叫人生不如死。
小左噗嗤一声笑了,眼角却滑下泪来,她匆匆擦掉,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好叫李元惜宽心。
“真受不了你。小心着去吧。”
告别了小左,李元惜直往丁府赶。
她是习惯了街道风貌的人,早前十几年又都混在军营里,将军的排兵布阵也听了许多次,因此,对街道上本不该出现的细微变化,便能感知到一二。
譬如,街道上的人流比往日多了些,即使平日较为清静的巷子,似乎也比往日热闹了些;
又譬如,因为她对军营里的士兵太熟悉,以至于街面上出现了许多乔装百姓的人物时,她几乎可以一眼断定他们的身份!京城之内,兵卒只能是禁军!
又譬如,这些兵卒大量乔装上街,找了各样的借口,逐门逐户地排查,如此行动只有一种解释:他们是要寻什么人,且目的明确、时间紧迫。
京城百万人口,治理实属不易,如今又不知是什么案子,需要如此大动排场。
难道是关于丁若可?
若真事关丁若可,难保不会引起鬼樊楼注意。
李元惜心事重重,本想剔除杂念,不想,被个熟人叫住了。
正是禁军营中专司侦查的兵卒阿泰。他穿着粗布衣裳,头顶着一个锅盖大的竹篾,正四处兜售晒干的咸鱼。
阿泰见着李元惜,十分惊喜,之后连忙警惕地扫了扫四周,又把竹篾拿下来,假装兜售她咸鱼。
他把咸鱼挪开,翻起竹篾下铺的一张画像:“李管勾,我们正在协助大理寺搜捕重要嫌犯。我看他长相不似中原人,你认识的人多,你看有没有印象?”
画像上的人物竟然是西夏盐官!看来,官府尚不知丁若可参与其中。
“在市井中,你找不到的。”她答。
“那在哪儿找?”阿泰懊丧地问,还想缠着李元惜问些什么,李元惜一时不知是否应该告诉他真相,只能含糊其词,胡乱搪塞过去,匆匆告别奔安福街去。
彼时,已是夜幕初上,夜市初启,月如银钩,半隐半遮,街面上热闹红火,游人如织,清脆的马蹄声淹没于人潮,安福街上,高门深院的丁宅犹如卧在火中的夜兽,气息冰凉,摄人以危险的寂静。
走到炒货铺前时,只听铺子里一声悠扬的口哨,再有唤狗似的邹邹声,扭头一看,雷照正好扑到她面前,急急忙忙地拦住她,告知前方有丁府的暗哨盯着,若是再往前,没准就会被他们注意到。
暗哨并不为奇,倒是对另一件事,李元惜很是介意。
“你刚才是叫我还是叫狗?”
“叫大人。”
“拿唤狗声来叫吗?那是不是你拿根骨头丢出来,我还得四肢着地,给你叼回去?”
“大人,俺不是那意思,那俺总得有个暗号吧。”
“学猫。”
“啊?”雷照挠挠头,试着叫了声“喵”,顿时臊红了脸:“哎呀大人,这不好,俺弄不了这个!头回觉得猫叫咋这么骚气?”
这样捉弄人的恶作剧,往常经常能逗李元惜开心,这时她不求自己开心,只求心情放松,亦不能。
“我过来时,发现这安福街上,小乞丐比种在地里的麦子都多,你先遣人把他们带去别的地方。”李元惜吩咐。安福街上小乞儿多,并不是件好事。雷照赶紧抽到了几个人,叫他们听命行事,把乞儿赶到别的街上去。今晚不准再靠近安福街。
接下来,就等孟良平的动静了。捉拿盐官,说白了是孟良平和丁若可的较量,孰输孰赢,目前来看,均无定数。
但雷照这个人很会吹捧,李元惜与他同坐一会儿,无聊透顶的功夫,雷照已经把孟良平捧上天了,几乎无所不能,无往不胜。
“你很了解他吗?”李元惜问,雷照摇头:“不了解——但是俺了解你啊!大人,俺知道你赏罚分明,今夜过后,俺雷照又算是立了一功,虽然俺不在意官升一级,但是兄弟们都看着俺哩……”
李元惜翻个白眼,心想小左不过是拿把刀而已,怎么比打一把刀更慢?与其听雷照自吹自擂,不如打磨刀刃。
“欸?你试着再学猫叫。”
“大人,那不是我一个大块头能叫出口的。”
“你若叫得好,将来赏你营长做。”
“说喵咱就喵!大人你听着,公猫平时这样叫——喵呜,喵呜!但是打架时吧,又是这样叫……”
李元惜觉得雷照吐出的每个字眼,都是一只衔着小树枝的鸟儿,它们在她身体里,寥寥草草地搭了无数个窝棚。
三更时,丁府终于有了动静,丁霆牵马出府了!
他向着安插在府外的其中一名刀客摆摆手,刀客去拴马桩前牵了马,立时跟了上去。两人不多话,匆匆寻了条小巷子,骑了进去。
围绕丁府四面八方,都有监视的青衫,丁霆的动静,自然不能逃得过青衫子的眼睛。他火速来报李元惜,李元惜问明路线,便追入巷中,且去跟踪查看丁霆的动静。
她步调快,动静轻,很快就看到了丁霆,他和刀客仍旧在七拐八绕地赶路,待出了巷子,就和守在巷口的乞儿们联系上了。刀客警戒四周,李元惜不敢靠近,故而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丁霆交代得快,乞儿们听完,便四散奔去。
那些乞儿一传十、十传百地往全城扩散出去了。
他们在做什么?
做完这一切,丁霆没打算立即回府,而是拍马又往别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