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一张嘴黑白
陆壳儿2023-04-18 16:263,525

  其实,不仅这些百姓,就连说书先生们自己,也在煽动民意:延州解围,元昊被打回老家,他们说是汉人驱走了羌蛮狼;铁壁军乃是羌人,这次大战也曾出力围攻延州,说书先生们不说他们同仇敌忾、奋力杀敌,而是说:赎罪。

  在京城百姓欢天喜地地庆祝之时,多少羌人也发现,汉人已经恨透了他们,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民心转变之迅速、坚决,当真令她头疼,倘若这民心是个人,她真想把他扔到开封府去审问,究竟是什么左右了他明辨善恶的能力。更蹊跷的是,说书先生们平日里说书,总是避免自己所讲的,和别的先生所讲的不一样,求同存异时,尽量去挖掘不一样的东西。譬如,讲到纣王,张先生侧重纣王万恶不赦,讲得听众恨不得将纣王千刀万剐;李先生侧重纣王用情至深,讲得听众们泪水涟涟、同情不已;刘先生侧重纣王着力改革、废除人祭,讲得听众又甚觉他还算个明君……唯独延州战事,京城内出名的、不出名的说书先生,都清一色地指责羌人,着实令人费解。尤其是刘一手,他的妹夫便是羌人,据说两人关系甚好,现在却不相往来,好像藏着多大的仇恨。

  李元惜方才也在送行的人群中见到了刘一手,原本以为待她回来,人早走了,不想,刘一手在专门等她。李元惜甚不喜欢这人,折身就走,刘一手再追上来。

  “李管勾!”他叫说。

  小左正陪着李元惜,看到他死缠烂打,不禁有些恼火:“喂,你还要做什么?煽动汉人仇视全部羌人吗?我跟你说,我是汉人,姐姐是羌人,我们关系好着呢,你离间不得。”

  听到这里,刘一手面上神情痛苦,他手里的折扇被紧紧捏着,好像要碎了般,他紧张地向四周扫了一圈,侧着身子,好像虽是要跑掉一般。

  李元惜冷冷地看着他:“小左,我们走。”

  “前天,我的妹夫喝多了酒,竟然抛下妻儿,投河自尽。”他痛苦地说道,李元惜原本打算走开,听到这话,吃了一惊,登时回身——有羌人自尽,和羌汉矛盾相关吗?仅是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再无所作为了!

  小左拉扯着她的手臂:“姐姐,别管!多亏他这张嘴,天天说羌人这不好那不好的,京城多少羌人被他害苦了,他妹夫出事,就是他害的!”

  刘一手靠一张嘴皮子,在京城过了多少年,早就练成了嘴硬心硬的老油条,然而,小左的话却叫他痛苦得眼圈发红。

  “左姑娘教训的是,是我害了妹夫。因为他是我妹夫,在羌人眼里,在汉人眼里,他都是罪人。他本是个善良之人,却被我……幸亏妹妹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一手哽咽着:“听说消息后,我立刻前去探望,妹妹将我关到门外,说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我。”

  小左听得也是气,抬手想打刘一手一掌,又忍下来,搀着李元惜的手臂要走开:“姐姐,今天是好日子,咱不听他诉苦。”

  青衫们也发觉到李元惜、小左被刘一手纠缠,纷纷跑来。

  “大人,要帮忙吗?”青衫们说着就撸起袖子,李元惜连忙制止。

  “师爷呢?”她问,青衫们忙答:“师爷在疏散百姓。”

  “小左,你去帮忙。”李元惜想支走小左,小左怎能情愿?

  “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同情他,你现在同情了,晚上说书时,没准他就把你说成了个恶鬼。”

  “我自有分寸。”李元惜向青衫子们点点头:“你们也去,疏散完就回街道司吧。”

  待小左离开后,刘一手已经拿帕子擦净眼角的泪,但他仍没放松警惕,一双精明的眼珠总在四下扫瞭,见有乞儿靠近,便立即抽身。

  “李管勾,请随我来。”

  刘一手在害怕鬼樊楼?

  李元惜立时追上去:“你有话就请直说。”

  “李管勾,这些天来我一直很自责,我妹夫的事情发生后,我更是想了许多,以后我将不再……请你放心,我刘一手从今日起,只讲真相。”

  “过去是鬼樊楼在逼迫你们吗?”

  “大人,我不能说。”他走到一处药铺前,停住脚步。

  “大人,我恳请你帮帮我妹夫,宋辽间有场马球赛,平民可参加。我妹夫是个马球好手,他准备去参加辽国马球队了——大人,大人,这如何使得?虽然汉人如今不待见羌人,可羌人进了辽人球队,那便是彻底地与汉人反目成仇!”

  刘一手所讲的,李元惜能理解,可是,辽国马球队会接受羌人吗?

  “大人,不瞒你说,以我的人脉,了解到的信息是:辽人不仅接受,且在大肆拉拢!”刘一手面露紧张,已经打算离开,他着着急急嘱咐:“大人,他叫胡汉子,你一定要阻止他,他现下应该就在去辽国大使馆的路上,不少羌人都去了。”

  说罢,抬腿就跑。

  看他那紧张样子,李元惜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倘若鬼樊楼真参与了此事,那他的结局会不会和小五一样?如果他死了,那谁还可能站出来,指证鬼樊楼离间羌汉的险恶用心?鬼樊楼不会惜人命,她却不能坐视不管。必须得保护好刘一手。

  “站住!”她叫停刘一手,恰好青衫们又来寻他,原来是周天和、小左收工,要回街道司了,李元惜忙支出一队青衫来,叫周天和领着,去刘一手家一趟,把他的家眷一起带到街道司去。

  “姐姐,街道司又不是收容所!”小左急得嚷嚷,李元惜附在她耳边,给她分了任务,叫她回到街道司后,将两人所住的寝房收拾一下,留给刘一手及其家眷住。

  “隔壁不是还有还有一间不用的房间嘛,也收拾下,给咱两用。”

  听到这里,小左气得红了脸,还想反驳,李元惜一个眼色使过去,便偃旗息鼓了。这个眼色包含着不能说的秘密,她清楚,李元惜定有了自己的打算。

  “好吧,我做就是。”她答应下来,领着其他青衫先回街道司去了。

  刘一手似乎理解李元惜所做是为保护自己,感激涕零,并未反对,当即和周天和及一队青衫赶赴自己家中,说服家眷,收拾细软,往街道司去,一路平安,但进街道司时,即便周天和,也已察觉到,富柳巷里多了几个乞儿,他们进门后,乞儿更是跟到了院里,便吩咐两个青衫去衙司门口守着,从今日起,不准乞儿进司。

  李元惜则没有回街道司,而是驱马去往大辽使馆一探究竟,路上找衣店褪下官服,换了身女子的常服,再把头发稍微打理了下,照在铜镜里,自己都觉得好看。

  至于官服,在去往使馆的路上遇到扫街的青衫,就托他回衙司时顺便带上了。

  辽国大使馆一带,多的是做生意的辽人,今日却也见许多羌人夹杂其中,倒卖着手中卖不出去的皮毛货物。他们有的用中原话交流,有的干脆用本族语言,外人听不懂,但对于本身就是羌人的李元惜来说,可听得清楚。

  他们中,多数是抱怨生意做不下去,要回老家谋生的,也有少数不甘心,想居留在京城静观其变的,还有极个别的,已到山穷水无路的绝境,对宋人仇恨极了,和友人抱怨着,倒不如干脆了了汉人心愿,落草为寇算了。

  还有提到辽国大王子耶律洪基,自上次随使团使宋,进京以来,颇喜欢结交各路好汉,他为人虽然凶蛮无理,好在大方阔气,跟着他干,再小的喽啰也有饭吃。

  这时李元惜才恍然回想起,早前《武经总要》的售卖从马军衙街转到横街,便是因为要迎接辽国大使团,其中辽国大王子耶律洪基,乃是辽兴宗长子,如无意外,日后便是大辽国的天子。

  李元惜对这位大方阔气的辽国未来天子并无多的印象,也未听闻他在京城有大的动静。这会儿乍听得到大宋国都的某条街上,议论他的人不少,不由得有些吃惊,更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靠近使馆旁的一个茶座,一群羌人正聚在那里叽里咕噜地聊,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偶然间,李元惜听到“延州”二字,便下马稍听了会儿,其中一个蓄着胡子,被人叫做“胡汉子”。

  想不到,刘一手的妹夫竟这样快就找到了。

  胡汉子冷不丁地拍一掌桌面:“就这么干,咱们早不该受汉人欺辱了!”

  见李元惜正好奇地扫望他们,众人连忙收了口。眼神厌恶地背过身去,喝茶等她离开。

  李元惜偏不离开。她拴好马后,到茶座捡了支板凳,便用羌语招呼小二上酒上菜。

  众人一听羌语,那沉重的气氛便一扫而光,对李元惜放心起来,还询问她怎么来京城的。

  “躲避战乱。”李元惜说道,拿了酒与他们凑到一桌。羌人豪爽,不介意如此,将她的菜也一并叫过来,与桌上原有的一道合伙来吃。

  “你们方才提到的延州,就是我的故乡。”

  一听延州,众人皆是叹气。

  “这回延州好歹解围了,要是被元昊攻破了,我估摸着当晚我一家六口就能被汉人杀了。”胡汉子说,众人七嘴八舌的,也都是些悲观的论调。延州战事的成败,关系着京城汉人对他们的态度。

  “人家汉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那咱羌人是一家。要我说,当年咱们的夏国主,就不该向中原俯首称臣,干脆学元昊,自立为王,至今日,就能叫这边的汉人不敢小瞧咱们了。”

  “你这样的想法,是要分裂大宋吗?”李元惜当即斥责,胡汉子递过酒碗来,“姑娘,喝酒!”

  李元惜举起酒碗,一口饮尽。酒乃陕西蒙泉,酒烈辣喉,相当过瘾。

  众人都喝彩她好酒量,李元惜却是满腹愁。她注意到,胡汉子等人不同于街上的买卖人,他们手里并无货物,似乎刘一手所言不假,他的确是为马球队而来。

  “你们来这里,是做买卖吗?”她问,胡汉子摇头:“货,早卖完了,吃饭的嘴又闲不下。”

  他向大辽使馆瞟了眼:“那里,大王子正在招募马球好手,不要汉人,只要咱们这些不被汉人接受的可怜羌人。”

  此话,让李元惜立即警觉起来,她明白,大辽哪有那么好心?趁着羌人对汉人失去信心的时刻,拉拢羌人,倒像是故意要与汉人设对立的阵营。

继续阅读:第一百五十三章:羌倒戈向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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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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