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此夜不平静
陆壳儿2023-04-18 16:143,078

  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地垂下头,紧密挨着铺陈到天际,那是陕西特有的麦,用它做出来的馍无论夹着什么都馋人!麦田间的小路只有两个方向,她穿青绿色的大袖衫,披挂着喜庆的凤冠霞帔,一如出嫁的女子。

  脚底的草屑尘埃被微风吹卷着向前,她好奇地眺望,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穿着红色婚服,手里上下翻动,正熟练地编织着什么。

  而身后的爹娘,温和地挥手鼓励她继续向前走。

  她缓步向前,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编的,是一把扫帚!

  “与我的半年赌约如今已过去一个月,娘子你当真不着急吗?”

  搞什么鬼!

  李元惜噌地翻身坐起,头撞上了个什么东西,隐隐月光下却见个披头散发的东西阴森森地从床下爬出来,捧着一块布条,要往她头上按——

  “去你的!”

  “姐姐!”

  李元惜惊醒,强收住要踢出去的腿脚,小左捂着额头,退出好几步远:“姐姐,你吓我了,我差点挂墙上吐着血跟你说话!”

  “都怪你,成天给我说媒!点灯!”李元惜气急败坏,她等不了小左,自己下地摸到火捻子,点了灯烛,小左忙递给她汗巾,给她身上搭了件衣,防止着凉。又询问她梦到什么,居然能扯到说媒。

  “孟——”

  不,不能说!

  “孟相公?”小左高耸起双肩,已藏不住要笑出声,李元惜真想揍死她。

  “是孟获。”

  “欸?”小左发出声惊呼:“是三国时被诸葛亮擒了七次的那个彝族首领?你怎么会梦到和他?”

  她坏笑着,做了个两相好的猥琐手势,李元惜险些把她的手指掰折了。

  李元惜知道提到孟获太离谱,但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孟姓,她总不能提到“天将降大任”的孟子吧?

  “姐姐,我看你是嘴上清纯良家子,梦里怀春少女心。”说罢,小左调转身子就逃,主仆两个闹了会儿,李元惜找机会转了话题,抖落着小左刚交给她擦汗的布块:“这手帕真是细软……”

  接着,她看到布块底端用红丝线绣着“王喜婆”三字。

  天打五雷轰!

  月子所挂满院子的尿布顿时从记忆中浮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飘荡在李元惜面前。自秘密为孟良平疗伤后,光明磊落的李元惜便不再光明磊落,但凡有和那段经历类似的词句跳出来,都叫她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没那些必须瞒着小左的秘密,孟良平还会变成新郎走进她的梦里吗?

  她听得见自己胸膛如擂鼓般的闷响,也正是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李元惜记起熬药时嫌锅柄烫手,随手捡了块方帕垫着,想来那块方帕又给她顺手揣进怀里,事后忘记扔,换洗衣服时,被小左发现也无可厚非。

  “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希望小左不要再追问。

  恰好,前院的吵闹传进后院,这下都别睡了。

  她叹声气,叫小左拿衣衫来,又趁她不备,把手帕扔进纸篓,泼了些茶水进去。

  “咱们值班比上朝的还勤快呢,哎,街道司催得人易老。”小左不情愿地绾着长发,插好簪子,觉得头发都稀薄了些,对着铜镜看,眼圈周遭黑乌乌的,一副睡不踏实的疲惫模样,再去帮李元惜理好幞头的带子:“咱们醒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多,可到头来,咱们穷得跟西北风似的。”

  “煤饼之后,还没找到别的可靠生意?”

  “京城的生意说来就来,搞不定这一宗就能给咱赚大钱的机会。”

  主仆两个搭着话,向前院走去,隐约的吵闹很快清晰起来:

  “师爷你就是太好说话,什么脏活都给咱承揽,他们闹翻了,倒翻了那种秽物,也该由他们去清理,关咱们街道司什么事?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见李元惜到前院来了,原先一直蹲在阶前的张乐福立刻站了起来,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模样:“大人,你给评评理,我虽然以前是个背尸的,可不是扫大粪的,别的安排我都好做,这件不成。”

  张乐福一都青衫正值夜班,从鱼街回来后就去偏院小憩,等待新的委托。

  “怎么不成?”小左问。

  “大人,我宁可天天去扫杀猪巷!师爷这回揽的活太糟践人了。”

  “什么任务这么能耐,能让最吃苦的你退步?”李元惜好奇地问他,顺便把问题抛给了正给骡颈套轭的周天和,周天和正要向她解释呢。原来,禁军军营外,两家粪厂斗殴抢粪,动了狠的,把粪车推翻好几辆,粪污散流半条街,臭逸三里地,十分不好清扫,推的那家倾脚头跑了,翻了的那家派人来求援。

  “这座禁军营地处拱宸门街,距离皇城最近,有四千户营房,屯着两万禁军,每天粪污收集的量很庞巨。”周天和把绑车的绳子紧了紧,往车上放清扫的器具:“这回咱们不清扫,万一去早朝的过往官员,或是内侍省来人纠察,他们不会怪倾脚头,只会追究咱们街道司管治街道卫生的责任,如果那样的事发生,咱们街道司就可能真被撤司。”

  “后果这么严重!”张乐福惊叹,一边埋怨师爷不早说,一边匆忙将松垮的外衫整理,扎好腰带。纵使十万个不愿意,他也绝不能让街道司因为这么个破事儿被撤司!

  其实,打从师爷告诉他要去清扫拱宸门街,他就再听不进去他的半句话,耳朵里进的,都是自己推脱之词。他感激师爷没有责怪他一时嘴快,只是心病不除,他仍觉得委委屈屈。

  “大人,不是我不懂事,是……”他顿足:“嗐!这么说吧:同样是人,你都嫌弃你的屎尿,我不认识你,我还得去给你收拾,这就是倾脚头。喔,今天,倾脚头们弄翻了粪车,我再去给他们打扫,你说,我不是比他们更低贱吗?我扫了,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我就是顾忌这个,才不想去。”

  这解释听得李元惜很是不痛快:“张乐福,你且举个例子,咱京城四百四十行职业,哪一行不是靠服务别人赚吃喝的?”

  “这个……”张乐福挠着头,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得不出答案。

  “我再问你:倾脚头没偷没盗,做的又是别人不想做的脏活累活,没有他们穿街走巷,京城就是粪城,这说法夸张吗?”

  这怎么会夸张呢?张乐福还记得李元惜来之前,街面上到处是牲畜粪便,百姓都习以为常了。他摇头:“他们真挺重要。”

  “那,如果这群重要的人另谋出路了,咱们街道司管治京城卫生的职责仍在,你觉得,清理别人粪污的事,又该谁做?”

  话说得这么彻底,张乐福才醒悟过来,他一掌拍在大腿上,“哎呀,是我们!大人,我懂了。这次是我心甘情愿要去,我这就去叫醒我的人,直接去拱宸门街干活!”

  回过头来,李元惜见小左在问周天和抢粪的事,她也颇困惑,之前做着背尸人的张乐福,扫得了南熏门的猪粪,却不屑扫拱宸门的人粪,这么遭嫌弃的人粪怎么还会有人专门去抢?

  “师爷,你得解释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她问,小左也好奇地缠着,奈何周天和富家公子出生,对粪厂和倾脚头这行并不算熟知,他不愿拿不全面的说辞搪塞两人,也不想让问题偷偷溜走,便请李元惜、小左二人值班替他一会儿,他亲自去拱宸门街了解情况。

  他举步向牲口棚去牵马,没想到,小左比他积极性还高,她张开双臂,小雀儿似的拦在他面前,郑重其事地通知,拱宸门街的委托由她和李元惜接手了!

  “凡是有争斗之处,必有庞大可观的利益。凡是利益,帐房先生就绝不能放过。师爷,机会难得,你让给我呗。”小左顿了顿,噗嗤声笑了,手在周天和面前挥了挥:“师爷,很吃惊吗?”

  确实吃惊!瞧着小左那激动的活泼劲儿,周天和就像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今早乍听闻“抢粪”时,一道灵光就击穿了他因熬夜值班而稍显混沌的头脑。他敏锐地觉察到,以街道司的职能和能力,可以尝试进军粪行去发财,进而支撑街道革新重任!

  这想法让他狂喜!只是,冷静下来后,一个现实问题横亘在眼前:街道司的管勾和帐房先生都是女子,就连煤渣都极力做得细致清香的两位,能同意把街道司和粪场挂钩吗?

  所以,想着自己去拱宸门街打听情况,顺便监督清扫,回来后再琢磨着措辞,给两人详说自己的见解。没想到小左丝毫没介意粪污的脏臭,她直抵问题的中心,由粪生钱的想法竟然与他一拍即合,如此默契!

  “你常常让我吃惊。”

  看着那双水汪汪的、总透着一股小鹿般灵气的眼睛,他默默感叹,这个西北来的小姑娘带给他的惊喜,绝非那些胭脂俗粉能抵得上的。蓦然间,他心中涌起股暖流,似乎熬夜带来的困乏一瞬间都消散,心情全被小左感染。

  “带好口罩。”

  他微笑着,把缰绳递给小左。

继续阅读:第三十七章:除秽拱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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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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