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青盐换黄铜
陆壳儿2023-04-19 15:194,176

  这边的周天和平白地被李元惜拿来调侃了番,先是发懵,转瞬胸膛里的心跳便如擂鼓般,震得他颇是眩晕。小左像只灵巧的蝴蝶,去追打故意引逗她的向日葵,他却被突如其来的蜜意黏着,沉浸在自己的一片想象中。

  一片樱树林,一座小草屋……

  “师爷,快去啊!”大伙儿催他,他顿时觉醒,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慌忙丢下筷子,去追小左。

  扑进账房,只见小左正捂着脸,在月光隐秘的角落急跺脚,嘴里骂着:“臭姐姐,烂姐姐,看我以后还对你讲不讲心里话了!呀!不活了不活了,丢死人了……”

  周天和闯进门来的声响惊得她一跳,慌忙来解释:“姐姐是瞎说的,你千万别误会。”

  “误会?”周天和吃了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是,他同小左从未发生过什么,他追了上来,也是一时冲动,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心底的遗憾,像是无底洞般,嗖嗖的吹着寒风,要将他吸引了进去。

  “左姑娘,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你的。”他强装镇定地说道,手扶着椅背,作势要长久地坐下去:“要我陪你吗?”

  窗外的凉风吹过面颊,像吹熄了一盏炽热的灯。他坐了下来,眼见着小左在袖筒里捏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在对面坐了下来。她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鸟,叫人不由得心生疼爱。

  他点燃桌上的油灯,火焰跳动,映着两人通红的面颊和久不能平息的心思。

  “你不会笑话我吧?”小左忐忑地问,周天和摇摇头,又觉得摇头太过敷衍,便解释:“我也做梦。我爹也催我娶亲。”

  “我想着,进街道司,是我有生以来的许多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不止是因为这里可以实现我的抱负,也是因为……”他低垂眉目,手指紧捏,却因为“误会”,不便再多说什么,只能将已到喉头的话语重新吞咽、咀嚼和消化。

  账房里寂静地燃着灯油,大院的喧闹似乎隔了很远,小左双手放在算盘上,拨弄几次,空气中隐隐传送着胭脂的香气。

  “师爷。”

  “在。”

  “这个季节,樱花盛开了吧?”

  “明日带你去城外沈家花园,那里的樱花开得最美。”

  小左蓦地起身,急着询问:“今夜就去,如何?我没告诉姐姐,我梦到的,是夜晚的樱树林。我摘了樱花,做了樱花饼。”

  看她那急切的模样,周天和笑笑,自然是满口答应:“好,我们这就去摘樱花做樱花饼,希望沈老先生不会赶走咱们。”

  不说别的,两人立即拾了个褡裢出了账房,小左拽住往大院去的周天和,赌咒似的说道:“我死也不叫姐姐再笑话我——咱们从牲口棚那里翻墙走。姐姐打小就不老实,翻墙的事做过多少次,我都不记得了。我做她的丫鬟,学的本领比街头杂耍都多。你会翻墙不?我教你。”

  大院里,李元惜丝毫没注意到小左、周天和已然出逃,方才青衫们说到的另一件喜事,颇令她欣慰。靳长生竟然要大婚了!新娘便是那个哑丫头。不过,青衫们并不称呼她是哑丫头,而是直呼大嫂。

  “什么时候?”她问靳长生。靳长生年近三十,以往做挑水工时,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找到伴侣。

  “租下房子就办。”他激动地说,“丫头已经在城墙脚下的西教坊找到合适的房子,明天我抽空去签租约、交租金。”

  “那岂不是很快就能喝得上你的喜酒了?”李元惜大笑:“靳长生,平日·你少言也就算了,这等大事你也能瞒得住?我早说过,你要是大婚,我定然赠你喜宴。说话算数,咱就在这街道司开筵席!”

  靳长生千恩万谢,说了许多要为街道司当牛做马的话,李元惜相信他是真心而发,大家说笑许久,便也散了。该休息的休息,该值班的值班,一如往常。

  她去账房找小左,小左不在,骂她一顿又如何?回到寝房,自己洗漱一番,上·床就寝,却好赖睡不着。只好翻起床褥,找到早前在钱家田庄捡来的那枚铜钱镖,翻来覆去地看。

  突然疼,指肚渗出一颗豆大的血珠,她含·进嘴·里吮·吸,喉间一股涩的腥味。回想今日的点点滴滴,一股暖流涓涓而出,只是未尽兴。怎样才能尽兴?

  大理寺专职办案,都水监与它的“要事”,能是什么?孟良平此刻又在做什么?他是否也会忽然想起今夜的欢歌笑语?

  不得而知!

  此时的都水监内,汇集大理寺少卿及三司使,他们是承官家密令,共同调查西夏青盐走·私案。孟良平有预感,这次的青盐,才是西夏奸细所指的那个“盐”。

  他叫来钱飞虎,务必要加强巡逻,若有奸细,立即吹号示警,不能俘便立杀之。

  所谓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盐乃国·家经济命脉,在京城统一由都盐院售卖。官盐分三种:颗盐、末盐及井盐,它们本就质糙,又常年被掺沙售卖,在百姓间失了信誉,致使西夏出产的青白盐趁虚而入,大量被走·私入市,官盐四十五文一斤已是保障民生的低价,而西夏青盐一斤仅售十五文,百姓焉能弃低价?

  西夏青盐严重扰乱大宋盐市,实是朝廷所不能容忍。

  “西夏青盐价低,似有折本可能,我们调查半年余,发现边境走·私,盐贩必须拿铜钱与之交易。我大宋本就少铜,铸钱需用铁,铜的大量流失,更是对我们不利。”

  发言的,是大理寺少卿吴醒言,三司使郭昶继续补充:“我们发觉,盐贩中的其中一支,交易从不用铜钱,几乎是白拿,要多少有多少,且拿到的,都是上等好盐,于是我们派人秘密入境西夏去调查。”郭昶拿出一条沾血的布带,放在桌案上,布带先由几位大人看过,然后才交到孟良平手里来。

  “这个密探,是我爹郭恒的亲信,他被归途中被西夏人发现,不得已,撕破衣衫,用血写就这条布带,一箭射发过来,我们的人亲眼看着他被夏贼残忍杀死,却不能救,他们回京时又遇到延州战事,一波三折,幸不辱命。”

  那布带被孟良平攥在手里,像是要被他狠狠捏碎一般。血迹虽然模糊,但不难辨别,上书:元昊赐张元盐场三处,拢收铜钱。

  盐、张元、丁若可,隐隐约约的,孟良平觉察到,自己已经揭开了丁若可真正的机密!

  “我们之所以放几批掺土的官盐,是已致仕的三司使郭恒大人的主意,这招叫引蛇出洞,叫西夏青白盐肆无忌惮地进入京城。”吴少卿接着,叫孟良平找来一张最新的汴京城内水系图。

  他已探查明白,这次押盐入京的盐贩,会把盐藏在石膏矿石下,由货船走水路进京,都水监必须秘密协助大理寺行动,活捉罪犯。

  “孟大人,官家信得过你,水路的布置,全靠你安排了。”郭昶语重心长地交代,孟良平拱手,向两位肱骨大臣深深作揖:

  “竭力效劳!”

  汴河河道最宽最深,水流也最急,城外上游地段,仅二十公里便分布着两个大渡口,鉴于不少货船为避进城查验货物和收税,会在城外渡口卸货,而大理寺在侦查中发现,私盐贩子也常在这两个渡口处活动。

  “我们大理寺,和郭大人辖下的盐铁司都会在汴河两岸布置自己的心腹,到时万事俱备,只待东风。孟大人,一旦西夏私盐出现,你我配合,立即收网,不逃一个人,不漏一粒盐!”吴少卿挥挥拳头,志在必得。

  可孟良平有隐忧:倘若是自己负责押送这一船私盐,进别国的国都,会同船而行吗?定然不会,自己会乘客船,紧随货船之后,一旦货物被官府拦截,客船只需掉头逃遁,尚不会被威胁自身安危。

  对此,少卿微微摇头:“以往的侦查中,从未发现押送人与货船分开的前例。”

  “都盐院官盐出现问题,京城百姓买办私盐已成习惯,”孟良平展开那条沾血的布条,指着“张元”的姓名给两位大人看:“张元不同于西夏羌人,他自小长在大宋、熟悉大宋,他清楚朝廷不会放任这一现象不管,何况前些日子,又有宋人潜入他盐场侦查的事迹提醒。既然两位大人想胜券在握,就要顾及任何可能,不可有半点疏漏……”

  提到这里,三司使郭昶突然冷哼一声:“孟兄,你未免太把张元当回事,他在大宋,不过是个落榜书生,能有什么大智慧?”

  郭昶乃是三甲进士出身,掌管全·国禁榷商贸和财政收支,地位仅次于两府大臣,当然骄傲自满,看不上落榜之人。然而,人的能耐大小并非只看卷面上的笔墨。眼见得郭昶如此轻敌,孟良平顿生怒意,他克制着情绪,冷冷发问:

  “张元是西夏国相,协助元昊,把西夏从蛮荒游牧民族建成吞并大小戎族的帝国,难道不是大智慧吗?从前大宋上下鄙夷元昊,如今有金明砦、三川口的大败,要是再鄙夷张元,我看,郭大人未免太自信了!”

  郭昶哪里肯受这个气?登时怒目圆睁,指着孟良平的鼻子欲加教训,方放出个“你”字,突然变了神色,和颜悦色地,把孟良平推进了难堪境地。

  “孟水监说得有道理。我记得,你辖下街道司管勾很有本事。家父曾贵为太宗朝三司使,如今也被她笼络,常去做客。不如孟水监这重顾虑,就交由她去做,如何?”

  大理寺毕竟是勘察办案的衙门,实战经验要比只在文案上办公的三司强了不少,就在郭昶阴阳怪气间,少卿经过一番思虑推敲,认同了孟良平的观念:为保全胜,务必要顾全所有疏漏。但毕竟人货分开的可能不大,因此,只需派人盯着私盐船后的几艘客船便是。

  他连忙做起和事佬,给两位拱拱手:“两位都是为国事着想,为官家解忧,切勿伤了和气。孟水监,大理寺与盐铁司调动人马皆不易,郭大人只是烦恼此事,并无疏忽之意。追捕盐贩,主要是从水路着手,依我看,孟水监,咱们方才计划的部署不变,大理寺抽调两名捕快,按你所说,严密监视尾随盐船后的客船,如若果真盐贩藏于客船,可不至于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

  得于少卿的启发,郭大人虽不情愿,也不想落人后。

  “既如此,盐铁司也愿抽调两名差役,配合捕快一起行动。”

  过程虽坎坷,所幸达成一致意见,就着水路地图,孟良平连忙再将自己的意见讲示了番,征得二人同意后,便不敢再耽搁,连忙调堤岸司管勾立刻到都水监言事。

  有密探报说,七日前货船已从宋夏边境出发,留给三人准备的时间着实仓促,但也是密探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不可贻误。

  都水监所辖衙司中,以堤岸司最熟悉水务,因此,堤岸司管勾赶来后,孟良平立即遵照两位大人指示,趁夜吩咐下去,令他召集心腹,置办道具,随后依据计划分别行事。

  “你们的目的只有一样:协助大理寺捉拿要犯,其余的,不许问,不许说。”他嘱咐。

  管勾耳朵里听得明白,心里藏着糊涂,听命办事,于午夜时分与乔装打扮的大理寺捕快和盐铁司差役,在汴河城外裕丰渡口处会和,并依照计划秘密分散开去。

  只客船筛查跟踪之事,还未来得及落在实处。货船就在这两天进京,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故最好今夜再去寻李元惜,叮嘱个明白,好叫她有时间准备。孟良平这般打算着,送走三司使和大理少卿,心里盼着鬼樊楼对缉捕盐贩的计划并不知晓,只道是寻常的办案需求。

  抓住盐贩,那么,张元在宋国都内贩卖私盐的合伙人,也就要浮现而出了。

  到底那人是不是丁若可?

  这般思考时,孟良平已见到暗处有乞儿在向他张望,遂折身回到衙门内,佯装先回寝房歇息,再趁着巡逻的衙役绕出后院的短暂时间,开门欲出……

  “大人!”

  钱飞虎手里端着碗酸梅汤,热情地向他走来:“是不是晚上吃多了消化不动?我特地去外面买了这消食汤羹,趁热喝了,走两圈就舒服多了。”

继续阅读:第一百三十七章:父子两相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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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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