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灯火阑珊处
陆壳儿2023-04-18 16:143,264

  “左姑娘,你误会了,这事还真怨不得书坊,售卖计划一直是定在马军衙街的,谁承想,今早接到通知,发售当天,马军衙街要腾出来迎辽国使臣——大人,地图我早已翻阅多遍,没有比横街更合适的去处了。”

  掌管全国学务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和太学坐落于横街,不少著名的私塾论堂沿街两侧林立铺排。茶楼里常坐的,有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酒肆里有当朝高官政客,画廊古玩堂有名闻天下的学士大儒。这些人谈论的是社稷政法,军事策论,或是诗词书法,散文画作,当属东京城书卷气最浓的地方!

  李元惜叫来许掌柜,问他最近有没有去过横街,是否了解横街状况。

  “你是修补万怡街第一人,做过石工,祖上又曾参与修建京城,你和师爷是我们这几人里最有资格向横街叫阵的,你们觉得,三天内,横街能补得住吗?”

  许万年连连摇头:“不可能,砌砖铺路,我能帮得上忙,暗沟明渠……周兄,你有这方面的学识经验吗?”

  “看过些书,没实践过。保险起见,得找工匠。”

  “最好是曾经修补过暗沟明渠的老青衫。”

  京城水系纵横交错,地上有明渠,是在道路旁侧采挖,砌砖,凹面由青石板遮盖盖好,每隔一段距离便铺着栅口,雨水和生活污水由明渠再流入暗渠,再由暗渠汇入四条主干道下的干沟,由干沟就近排入城内水塘、河水,或是穿过城墙上单向开闭的大型水窗,汇入护城河。这些暗渠最窄的地段也足能供个成年男子自由行走,宽阔处可并列跑马,修补起来很有难度,一旦不慎,就会坍塌。

  也正是因为京城地下交通不比地上逊色,因此,亡命徒多窝藏其中,逍遥法外,百姓称为“鬼樊楼”,官府屡次扑杀,皆因沟渠复杂而以失败告终。

  总之,修补暗沟明渠异常复杂,周天和与许万年二人都不敢托大,小左因为不熟悉,也拿不出可行之计。

  “许大哥,我们找做过青衫的老师傅不是一天两天了,京城一百多万人口,你说,这不是大海捞针嘛,也许这个人根本已经不在世了”

  “小左,别说丧气话。”李元惜看向坊主:“三日后,横街能来多少人?”

  坊主脱口而出:“数万人不足为怪。”

  一口凉气暗暗进了李元惜心田——数万人!堪比支军队!她左右权衡,既然发售之事不能更改,要是真因为街面残破出了踩踏事故,那可是要出人命的,街道司岂能坐视不管?只能尽力而为。

  这委托,她接了。

  周天和用手指点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条横竖当作街道,指给坊主:“三日后,你运书车辆可从马军衙街过马军桥,穿曲苑街,进南熏门大街,再入横街。街道司会派青衫沿途维护交通。”

  送走坊主后,李元惜一刻不敢歇,带人前往横街,四人在横街来来回回走了半个时辰,一个纸上谈兵,一个浮皮潦草,两个门外汉,凑一起也不能解决横街问题。

  “好了,别只在脑袋里空想,成与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

  李元惜清楚,许万年只能凿砖铺砖,周天和精通的是治理街道,对修补之事只在笔墨间精通,落实实处,不一定可行。

  果然,当天下午,周天和带了牛春来两都人马先在横街截出一段路来修补,非但没补好洞状的暗渠,还引得路面又塌陷了几分,不仅折了街面上的明渠,还连带着毁了又一段暗沟,轰隆坠落的砖石险些砸到了人,溅起渠底的脏水,到夜里,青衫们一个个臭烘烘、脏兮兮地狼狈回来。

  “他奶的,暗沟是个一人高的圆窟窿,头上楼顶,脚底泡水,时不时的还给你冲出一泡死臭死臭的脏水,咋补?”雷照气得脱了鞋,甩了甩鞋底的泥,把两只泡白的脚踩在地上晾着,小左问他周天和现在何处,雷照恨铁不成钢:

  “他那个脑子,当然是在憋办法糊弄咱。”

  “这么久了,你还和师爷置气。”

  “谁跟他置气?实话实说嘛。”

  “不等了,按我的办法来!”李元惜决定再带两都人马去横街,按照她在军中用过的法子,拿椽木搭桥,横架在地面塌陷处,上覆草蓬和砂浆,权且做一时之用,保证横街街面完好。这招在军中屡用不爽,大约在京城中也可应个急。至于暗沟,售书后再细细琢磨办法。

  “俺跟你一道去。”雷照洗了手,去庖厨抓了两馒头,像跟它们有仇似的,恶狠狠地嚼着充饥,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这边正调动人手时,那边街道司大门外却传来声爽朗大笑:“横街修补,首重暗沟。暗沟修补,何难之有?”

  垂头丧气的青衫们循声看去,走进衙司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两道长寿眉,一身灰布衣装,面容祥和,身材硬朗,一手拎只箭壶,背上缠着羊皮箭囊,像个戏耍回来的老顽童。

  “郭老?”李元惜认出来人,有几分惊讶。

  清扫南熏门,十次准有八次会遇到这位老人家,他去的地点只有一处:看街亭,亭里只做一件事:投壶。最爱投壶的城门领会去与他过两招,时时打个平手,稍不留神,就被老人家赢了。有时老人也会特意输局,哄城门领高兴陪他再玩几轮。

  照老先生之言,是一日不去看街亭,一日浑身不畅快。

  老先生在亭上投壶,青衫们在亭下扫街,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却不曾想到老先生有一日会特意来街道司。

  “苦恼作甚?不谙其道罢了。”他把手里的壶瓶交给小左,叫还未来得及褪去脏衣的牛春来、雷照他们演示修补暗渠的经过。

  “不行不行,绝不行!”他连连摆手,“京城地面明渠有‘八字水口’之说,地下暗渠也四通八达,横街这段暗渠呈洞形,高过一人,宽可并肩行两人,全渠用烧制红砖砌就,要修补,务必要先使杉木做起支架支撑。”

  为更直观展示,他取出箭筒中箭,拿箭筒演示暗渠,又掰断箭矢,简略地搭了个支架,置于暗渠中,只消做成如此,洞形暗渠必不会塌方。令人欣喜的是,老先生就连砂浆调配都清清楚楚。

  “砌砖时,每一方,用大灰一百五十斤,菜子黑砂一石,细灰三斗,如此垒砌,才结实耐用。”

  他口若悬河,讲得在场所有人均目瞪口呆,从郭老口出,修补暗渠的确不是难事。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小左小心地问,生怕听的是一派胡言乱语,破了大家的希望。郭老微微眯眼,走到正堂处,抚摸着饱经岁月沧桑、斑驳了朱红漆色的立柱,感慨:“不瞒你们,年轻时,这街道司的大门,我进出过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

  话音没落地,青衫们一阵欢呼雀跃,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街道司辛辛苦苦寻觅的大师傅,他们每天都照面!

  小左兴奋地直拽李元惜袖子,凑到她耳边耳语:“得,趁着账房暂且‘殷实’着,搞定这老头!”

  “搞定?”李元惜挺胸抬头,爽快地伸手,五只手指直冲冲地对着天空,小左打眼一瞧,差点晕了,这主子能不能靠谱些?上月的窘迫日子没过瘾吗?她急忙掰回那几根倔强的手指,小声叮嘱:“咱别飘,省着点!”

  李元惜对郭老诚恳极致地抱拳:“老先生,街道司实难寻到大师傅,没有大师傅指引,万事都不便开头,元惜心急如焚,恳请老先生协助一臂之力!”

  “当真想要我?”老先生问,李元惜立刻招呼小左去拿银子,拿多拿少全看账房自己的领悟能力,不想,老先生却利落地拒绝了:“千金难买我快乐,我只爱投壶。”

  “投壶?”

  雷照急得拍大腿:“哎呀,老头儿,不说道什么爱不爱的矫情话,你说个价钱给俺家大人听,你有了银子,别说投壶,就是投壶它祖宗都是你的!”

  “你留下来,我们一百个汉子随时随地陪你投,投到你老累了为止。”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郭老拾起箭壶,示意小左将壶瓶放于几步外的地上,他只用那断掉的箭矢,瞄准壶瓶,轻松掷出。

  箭没了矢头,轻飘无准,寻常人不说投入壶瓶,就是扔到壶瓶那位置,都不容易,老先生的这半截箭,却好似长了眼睛,径直穿壶耳而过!

  若在游戏中,可得六筹,可见老先生投壶功力的确了得。

  厉害到这份上,众人看懂了,老爷子不缺银子和陪玩,是缺可与之一较高下的对手,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着谁也不像投壶高手的模样。

  管勾虽然有几分飒爽气质,但和老先生比起,到底是个毛丫头,能行吗?

  雷照抱着臂,狠狠一跺脚,去催董安:“董营长,你去,去找那周白脸儿回来,他不是能耐么,叫他试试!”

  “不用你们的师爷,我只找一人。”老先生笑说,“今日我又与南熏门城门领比试,这混小子又输,赌气说有一人我绝对赢不过。”

  “那人便是大人你——街道司新上任的管勾李元惜。”

  郭老拾起另一支带矢头的断箭递给李元惜,李元惜明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先生是要试她真本领,既然是真本领,就无需在矢头上失了公平。

  她重新捡了支和老先生掷出去的那支相差无多的断箭,也在老先生原先站的位置站定了。

  “见笑了。”

  “姐姐,赢他!赢他!”小左目光笃笃,捏着拳头为李元惜助力。青衫们也屏息凝气,等待李元惜再次叫他们大开眼界。

继续阅读:第三十三章:纷涌入横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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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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