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福宝首献计
陆壳儿2023-04-18 16:213,586

  “你个大小伙子,在庖厨里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煎药,能煎出朵花儿来?都把你爹的老脸煎红了!”

  毛老伯又咳了两声,这次由着福宝扶住他拍背,呼吸顺畅点了,便语重心长地说道:

  “人既要顾眼前,也要看长远。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个当爹的,绝不能拖累你。”

  福宝十分清楚,他年轻气盛,渴望惊心动魄的奋争,可他有自己的顾虑。

  “爹,街道司很可能被撤司,它要是撤了,咱什么都没了,如今咱们便落魄地连一副药都买不起,到时候再被粪行报复,恐怕一口吃食都成问题。相反,章家粪场已成规模,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粪场,少东家也一直想发展别的制肥方法,我去找他,他需要我,一定会愿意收留我!”

  福宝这一说,可给毛老伯气急了,提起竹杖就朝他胡乱挥打来:“好你个糊涂!章家少东家要是在意你,你被打手揍的时候,怎么不见他给你说句好话?章家粪场是成规模,但人家的规模有你什么事!街道司的粪场刚建,是,它要是撤司,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它不是没撤司么?”

  毛老伯的竹杖戳着地面,情绪激动,福宝忙给他倒碗水润润喉,老伯喝下去后,心情也平复许多,他叹声气,神情柔和下来,慈祥地抚着他:

  “爹眼瞎心不瞎,你以为爹真摸不出沙子和米粒的差别?爹没读过书,但见识的世面也不少了,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替别人解难的人,没有不出息的。你跟着李管勾做事,做你真正喜欢又擅长做的事,你当这机会是天天有的?你别怕,周师爷刚找我说,只要进了街道司,月钱保准让你满意,而且他会调人专门照顾我。孩子,你就放开手脚去做。”

  “你跟我来——”老伯在前面颤颤巍巍地带路,福宝老实跟在身后,出庖厨和左偏院,经大院,到右偏院,不几步,就到了账房门前,隐约可以听到李元惜他们的争论,其中似乎涉及“粪场”、“粪肥”。

  毛老伯摸索着,给他理了理衣服,向福宝鼓励地点点头:“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顾虑太多。你去,要是不喜欢,爹不逼你。”

  毛老伯的鼓励胜过别人的千言万语,福宝思索片刻,到账房门前,在裤子上使劲擦干手汗,带着犹疑敲了敲门,他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但门马上从里面拉开了。

  李元惜见了他,微微一怔,便侧身让他进屋。

  账房门在福宝身后关闭,引得福宝猛地心跳如鼓。

  “可是,我们不能随便平整块土地就要做粪肥!”周天和激动地拍着面前的一摞书,他正讲着自己从古籍中搜索来的有用信息。《吕氏春秋·季夏纪》、《齐民要术》、《汜胜之书》、《王氏农书》等,他都在重要段落压了书签。

  三人见到福宝,自然是十分开心,但并未中止讨论,福宝听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他们的想法,他们想要一种更卫生、快效的制肥方法,传统的苗粪、草粪、火粪、泥粪等,都各有利弊,不适合街道司。

  让他们头疼的问题确实是福宝专长的领域,他鼓励自己,尝试着去与他们合作。

  “土壤是有呼吸的,”他插话,三人闻声,一齐求知地看向他,他便松了松僵硬的手指,拾起桌案上的毛笔,笨拙地握着,蘸饱墨汁,第一滴墨汁掉落纸上时,他沉住气,顺着那滴墨,草草地画了个坑洞:“就像发面做馍一样,熟粪就是要让粪发酵,得两个条件,一是引子,二是温度。”

  见这三个从没种过地、也没发过面的人都听懵了,他略是得意,懂别人不懂的,是他的成就,爹说得很对,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顾虑多。走出第一步,就已经事半功倍。

  “引子,就是一切能加快腐化的东西。我做的粪肥里,不止有人粪,还有牛马驴猪粪、豆渣泔水这些杂七冗八的东西,它们一旦沤熟了,就是绝佳的肥料,这和池塘里的烂泥能长出最娇艳的花、最香脆的藕是一个道理。”

  “那草木灰呢?你用草木灰做什么?”李元惜问,福宝又在坑洞左右画了两个小坑:“在这里。”

  周天和率先醒悟过来:“你是用草木给中间的熟粪坑里加温闷蒸?”

  加温?闷蒸?

  小左很自然地联想到庖厨里热气腾腾的蒸锅,丰富的联想促成身体不适,她连忙捂住嘴,差点干呕出声。

  天!要是听说在李家做着贴身丫鬟的她,如今在京城鼓捣闷蒸两万人的粪,爹娘一定不会相信吧?

  不过,话说回来了,一番分享讨论,福宝制肥所用的配料让大家惊喜不已。

  “南熏门每天能清扫出大量猪粪,街道上牛马驴骡随地便溺也曾让大家很是头疼,福宝,真有你的,这招实在是变废为宝,既能做成粪肥,又能换来银钱,真是一举两得!”小左激动地说。李元惜欣慰轻松地点了点头,看向福宝,像是特意嘱咐他:

  “至于说豆渣泔水,酒楼饭铺的残羹冷炙,是留给猪倌们收集去喂养生猪的,做成粪肥着实可惜,不过好在洗碗水进了明沟暗渠,会在栅口过滤下来,收集饭渣和清理栅口同样两不冲突。”

  “大人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的了,”福宝红着脸回说,“只是,要熟肥,就得有原料。禁军营的粪源,你们不是还没到手吗?”

  他目光跟着李元惜和小左流转,落到周天和身上。

  “师爷,你是有什么难处吗?”李元惜询问,小左也很担心:“你要是有难处就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解决。”

  “只要些许时间就行。”周天和隐约有些忐忑。在街道司,时间和银子一样捉襟见肘,任何工作都开展地太仓促,仓促的同时,偏偏又经不起失败,他作为师爷,压力之大,不在李元惜之下。

  自上次经都水监孟良平点拨,周天和茅塞顿开。禁军都虞侯孔庆屡次遭受夭子之痛,早就无心敛财,他修金佛、孔夫人抄写佛经,都是为了排遣心中痛苦,倘若能找到他们走丢的女儿,阖家团圆,只这一份恩情,孔庆一定乐意将禁军营的粪道划归至街道司名下。

  周天和咬了咬唇:“我会抓紧时间,给大家一个满意交代的。”

  “好了,我相信师爷自有方寸,我们先做别的,给他留出充足的时间。但我们也不能专等粪源,好像没有粪,什么事都做不成!”李元惜转向福宝:“你制一次粪肥得多久才能熟?”

  “如果有更多人做,还可以烧火粪,利用烧火粪的温度加热土壤,不仅能促进粪肥沤熟,烘干粪水,把烧好的火粪掺入粪肥中,还能让粪肥的肥力更好。这样做,包括发酵和晒干,最快七天!”

  所谓火粪,是拿杂草、树枝和土壤共同烧制出来的暗红色或黑色土,味道很是清香,如果能在粪肥沤熟后,再掺入火粪,不仅能淡化粪臭,还能提高肥力,让粪肥变干。再在粪场晾晒时,气味自然不会很呛鼻!

  此时已入夜,但李元惜精神抖擞,她吩咐小左把福宝记入花名册,叫他签字画押,从今天开始,福宝正式入职街道司。

  “福宝,你通知一下老伯,我们即刻出发,去粪场挖熟肥坑。”

  “先支付月钱!”福宝抢说,李元惜惊疑地看着他:“什么?”

  “十两银!”他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却丝毫不肯让步。这是他应得的,不过,过往所有的劳务经历都告诉他,应得的从不等于收获的。

  “给他支二十两。”李元惜向小左点头示意。

  二十两!

  福宝略是失神,转而明了,心里对李元惜的决定多了几分鄙薄。

  “你不问,为什么我要给你二十两吗?”李元惜问。

  “你买我两个月,粪场修好,粪肥没有差错顺利出售,我就没用了。到时,我就该滚蛋了。”福宝咬着牙,下颌的骨线紧绷。

  “师爷,你看错人了,李管勾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厚道!”

  “大人……”周天和急切地想要李元惜给个解释,他坚信,他在万怡街看到的李元惜,绝不可能做出现在的举动。

  “姐姐,你别吓他了,”小左安慰福宝:“姐姐今天还跟我说,福宝是福宝,制肥方法是制肥方法,两者不可分割,但在银子这么实在的问题上,必须得分割。”

  “的确。”李元惜笑着把银子交到福宝手上:“你未免也把我李元惜想得太霸道了。跟着我做事,你尽心尽力,我自然会让你如鱼得水。这二十两,不是给你两个月的月钱,而是为今晚你透露的制肥方法。准确地说,也不是一次就买断了,你把它比作颗种子,你好好干,粪场赚钱了,种子就长大了。”

  福宝手里拿着银子,惊愕得半晌不能动弹,李元惜笑着往他胸口捶了一拳:“我听师爷说,你的志向是办起京城最大的粪场。这么大的志向,见了二十两银就呆得说不出话来,可不像你前几日闹腾我时,那无法无天的性子。”

  “大人我那是……”福宝赤红着脸,想要道歉,但李元惜摆摆手,“我喜欢你的锐气,有志者事竟成!”

  说完,她朝嬉笑颜开的周天和招呼声:“师爷,你来值夜班。”

  “等等!”小左从柜子里找出一根又粗又长的草辫子,交给周天和:“这是百姓送来的艾草,驱虫防蚊的。这会儿天气转暖,各种小虫子都钻出来了,咬一口就是一个包。”

  又取出一瓶黄色蛇酒:“要是被咬了,拿这个涂抹一点,就不会疼痒了。”

  周天和抱着草辫子和蛇酒,鼻子凑前去嗅嗅,果然有股呛人的味儿。腕上被蚊虫叮咬起的大包突然又痒起来,他欣喜又感动:“有这些东西,今晚可以熬个清爽夜了。特意为我准备了这些物件,左姑娘果然细心。”

  “别自作多情,”小左也给自己的褡裢里塞了瓶蛇酒:“不是专为你准备的,东西你带去正堂,谁值夜,它们就服务谁。”

  公务交接妥当,李元惜也该去做些准备,不想,刚拽开门,一个黑熊似的人就闪了进来,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将他推向桌子,这人就该摔个狗吃屎了。

  街道司内敢偷听管勾议事的,除了雷照,还能是谁?

  “嘿嘿,左姑娘有这些好东西,也不说分俺一些。也罢,俺皮糙肉厚,不兴用这些娇嫩的。”雷照匆匆掠过前话,两只铜铃儿般的眼炯炯发光地转向李元惜,兴奋地不可支:

  “大人是要去挖熟肥坑吗?”

继续阅读:第四十九章:出遇小工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大宋青衫子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