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知听出守将的轻慢之意，对方这是根本不服他传的那道皇后口谕。
不过也能理解。
自古以来，两军交战时，军中将领向来最厌恶朝廷所谓的督军，这种状况原本就在预料之内，所以他也不恼，姿态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拿出用油纸密封着的密旨，打开直接给对方看上面加盖的玺印，问道：“那若是皇上的圣意呢，将军也不想接旨吗？”
密旨上的玺印做不得假，对方这次跪得很痛快，但眼神仍旧阴沉：“下官不敢。”
穆溪知慢条斯理地将密旨递到萧策的手中，忽而正色道：“萧将军，从现在起，你就是这西将军的统帅，军中若有不服命令者，杀无赦。”
跪在地上的几人包括萧策在内，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言辞狠厉的旨意绝不可能出自内阁那些迂腐的阁老之手，也不可能是皇上的密令，否则皇上早就直接与他们说了。
也就是说，这张加盖了皇帝玺印的圣旨，是那位男皇后私自下的。
西疆守将的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皇上御驾亲征在外，不但将京中的监国大权交予那男后，竟然连玉玺都交付了？
这是怕那男后不谋朝篡位吗？
但凡那男后有意思的谋逆野心，这江山恐怕就要易主改姓了。
“那敢问督军，皇后殿下为何不亲自前来？敌方信使一日来催促一次，声称只要皇后自愿入敌营为质便会放了皇上，皇上可是正等着他去营救呢。”
穆溪知闻言冷声嗤笑：“将军说这话，不觉得汗颜吗？尔等先是驭下不严，令敌军细作混入军中害死了统帅，继而又害陛下身险危险之中，而你作为西疆军如今的最高将领，不说想办法营救圣上，还阻扰萧将军排查西疆军军中细作，你是想包庇那些细作，还是说，你就是那个细作？”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都不是好士兵，这个副将在西疆坚守了八年才熬到今日的位置。
主帅死了，他自是痛心惋惜，但也有几分窃喜，一心只想着安抚军心然后好接管大军接替主帅的位置。
哪知道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一道圣旨将一个罪臣之子扶到了他的头顶上，让他怎么甘心？
可是他只是想要升官，并不想谋反，就算再不甘心，也不能抗旨不尊。
“督军大人，并非下官不想排查，可是西疆大军数万众，若贸然清查，只怕会军心不稳，此诚危急存亡之际，若是引起哗变，这个责任，下官可承担不起。”
“将军的担心本官理解，但是现在这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统帅了么，即便真发生哗变，也追责不到你的头上了。”
穆溪知说着转头看向萧策，“萧将军，这个责任，你可敢担？”
萧策躬身抱拳道：“为了肃清军中奸细，下官万死不辞，只是，下官身边恐人手不足。”
士兵之间都是同级，相互纠察肯定有人不服，接着便会生出事端。
“无妨。”
穆溪知淡声道，“本官会命那六千死士助你，肃清奸细。”
直到这时，那个副将才听明白，这个督军居然还带了六千死士过来？
死士的战力非寻常兵士可比，且都配备火铳，别说是人，就算是山中猛兽，也受不住一枪。
皇上居然连这个保命符都留给了那个男皇后？
副将接连被皇上的做法震撼了好几遍，震得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
他内心麻木的想，皇上啊皇上，你不如直接拱手把大殷江山也让给那个妖后算了。
穆溪知自然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今夜整肃大军，还望诸位将军好好配合，待在营帐里莫要乱走动，省得被当做奸细抓起来就不好了。”
副将眼神阴沉的盯了他半晌，然后慢慢敛起脸上的冷色，勉强露出点有些扭曲的笑容：“大人有命，下官自当配合。只是，督军远道而来，一路劳顿想来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
殷无殇失踪之后，萧策为了隐瞒消息，对外便宣称陛下受了伤，需要在帐中静养，帐外安排了锦衣卫日夜巡守，除了萧策和几个军医，没有人能进去。
萧策这些天一直用此招糊弄底下的那些士兵，若是借着今夜这一闹，顺便将皇上失踪的消息散布出去，他到要看看，这些人要怎么收场？
但是这个瘦弱的文官却出乎他的意料，那张满是疲惫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本官还不累，现在天色也尚早，就算歇下也睡不着，不如还是与诸位谈谈军务吧。”
这是想留在主帐看着他们了。
副将不禁心下生出几丝疑惑，一个文官，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居然还说不累？
真是奇了。
副将眯了眯眼，难道这位看上去清瘦柔弱的文官，其实是个身负绝世武功的高手？
如今萧策已经接管了军中大权，此人又带来了数千死士，看来不是个善茬，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了。
穆溪知脱下蓑衣和斗笠，坐上首位。
挨到椅子的瞬间，一路奔波的疲惫与困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他眼前都眩晕了一瞬，耳朵里又开始发出嗡嗡的名叫声。
这几日连绵阴雨，身上的衣裳一路上是湿了又干，这会儿冷雨浸骨的寒意争先恐的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他恨不得抱着炭盆蒙上被子呼呼大睡过去，好让早已经透支的身体得到片刻的喘息。
但是此时此地的状况俨然还不允许他放松片刻。
穆溪知用力的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坐姿，竭力抑制着那数不清的疲倦，清瘦的腰身如竹般笔挺地坐在椅子里，那姿态仿佛再熬上个三天三夜也不会倒下去。
这让一直悬着心的萧策心里一松，放心地领命离开了主帐。
现在相爷来了，还带来了圣旨，两拨大军不会再像一盘散沙似的各自为营，终于能二心归一了，肃清奸细也近在眼前。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相爷若真的决定深入敌营换回皇上，他是否应该阻止？
或者说能否阻止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