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上午，宋达睿开车围着环城水系转了一圈。他实在不知再从哪里找起。
黑色大奔徐徐减速，停靠在马路边。宋达睿累了，整个人靠着后背，闭起眸子。
这刻的宋达睿，沧桑像一块招牌，挂在他的胡须上。胡须再一次抓住了肆虐的时机，从他两侧的耳根，漫延到鼻翼，整个下颌全被覆盖，那势头，如果再不扼制，它们会把整张面孔给霸占。
宋达睿懒得理会，他没有心情，没有闲情，也没有时间。
踪迹全无，杳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坏得不能再坏的信息，已经把他折磨得意志消沉，心智劳顿。
在路边只停留了片刻，车又徐徐开动。
太阳西斜的时候，宋达睿再次来到黄河九十度急转变弯处，车停靠在路边。宋达睿从车里钻出来，向水边走去。
七月，正是黄河的丰水期，卷着泥沙的黄水，打着漩，汹涌着扑上岸。
宋达睿在水边的岸石上蹲下来，向着流水发愣。
影，我知道你躲起来了，我也知道你躲起来是为了躲避我，惩罚我。我知道你再也不愿意见到我了，可是，我一刻没有你的消息，就一刻提心吊胆着。影，哪怕是一个无声电话，哪怕是一条短信，只要给我一点信息，让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影，你听到了没！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嗓子沙哑、跑了调的歌声，从背后传来，宋达睿扭转身子寻声而望。一位跛足牧羊人举着一根长长的鞭子，紧紧跟随在一群绵羊的后面，高低起伏地走着。
宋达睿向着跛足牧羊人径直走去。
“嗨——”
宋达睿打了一声招呼，摆摆手。
跛足牧羊人看了一眼宋达睿，毫无含糊地说：“是找人的吧？”
宋达睿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地看着跛足牧羊人。他怎么看出我是来找人的呢？
“到这里来的，不是投河寻死的，就是找人的，错不了！”跛足牧羊人自信地向着天空甩了一下长长的鞭子，“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寻死的，来投河的大多是女人，找人的大多是男人……”
跛足牧羊人一脸的经验。
“你说的很对，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这几天——你有没有看到一位女人——”宋达睿举起手比划着个子高矮、脸庞大小、头发长短。
跛足牧羊人上下打量着宋达睿：“你是不是找一个穿着白裙子，开着白车的女人？”
宋达睿一听，突然跑到跛足牧羊人身边，抓起他的手晃动着：“你看到这个女人了？”
宋达睿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跛足牧羊人吓了一跳，羊群也受到干扰，忽地跑开。
“那个女人，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跛足牧羊人举鞭指向水岸。
“啊——跳下去了！？”宋达睿瞪着直勾勾的赤眸，“你亲眼看到的吗？快告诉我！”
跛足牧羊人挣开宋达睿的手，向着崖边颠簸而去。
宋达睿双腿抖动，迈不开脚步。
一个浪头扑上石岸，水花飞扬。跛足牧羊人赶紧后撤。
跛足牧羊人回头看看宋达睿：“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咋就舍得让她伤心到投河呢？早管着干什么来呢！”
宋达睿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坚持着赶到水岸边。
“看到没？”跛足牧羊人把长长的鞭子甩向一个深深的漩窝，“从这里跳下去，老天爷都救不了！”
宋达睿一屁股蹲在地上，扬声长叹：“天呢，你怎么这么无情啊！影，等我——”
宋达睿爬起来，踉跄着向水岸边走去。还差一步，宋达睿双臂向上举起，只要一抬双腿，他就会纵身滚滚的河流。
鞭杆横挡过来，拦腰阻止了他。
“好险哪！那个女人掉下去，在水里扑腾，该当她命大，我看到了，把她给救了上来，当时是没死成，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羊群四散，跛足牧羊人忽地撤回长鞭，沙哑着嗓子大声喊着：“回来——”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跑了调的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低。跛足牧羊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脚步颠簸得越来越轻微。
宋达睿吓得脸色煞白，连墨般黑色的胡须，也像着了一层霜，蔫蔫的了。他感激地看着跛足牧羊人的后背，后怕，像一条小水蛇，从赤红的眸子里钻出来。
影，你怎么这么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