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涩的嘴唇扭动了一下，林影神情里多了几分惊讶和歉疚。
这篇日记对林影的冲击最大，林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穆成哪天生日？林影大脑里一片空白。愧意浮上面颊。
穆成，从结婚第一年开始，你年年为我过生日，我却从没给你过一次生日。每当你给她过生日时，她都问你是哪天生日，你就说男人过什么生日，我也没太在意。你从来没问过我的生日，你是怎么知道的？对了，身份证上有，万年历一查不就清楚了。
穆成，你是不是这样查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穆成，你这是责怪我从来没给你过生日，还是为你做了坏事找借口？
7月29日
亲爱的八仙女，请接受我的忏悔：
你不知道我哪天生日，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半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我不想告诉你我的生日，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就是因为我在生日那天，种下了恶果。生日以后，再见到你，我整个人就像发生了质的变化。
我——我——
…………
这是林影读过的穆成的忏悔录中，最简短的一篇，不到一百字。
穆成，你像是有很多话要倾诉，怎么辍笔了呢？
意犹未尽之感，扯着一双空落的眸子，在条格的空白处驻足。
纸面出现细微的褶皱和条痕。这样的纸面，透着即视感。
二十年前，自己被强暴后，写备课笔记时，无法自控的烦忧，常常台风般突然袭来，发泄的突破口就是笔杆和纸面。
笔杆的末端按在纸面上，一圈圈胡乱绞着，上下左右用力刮着。雪白的纸页上，映出一些不规则的图案，有的像树轮，有的像沟壑，有的像水波……
纸页，伤痕累累，败鳞残甲。心绪，黯然销魂，万念俱恢。
那是何等的折磨啊！
穆成，你一定是巨痛发作，疼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了！
手指哆嗦着，在纸页上心痛地摩挲。
啪——
泪水潸然，滴落在树轮般的皱痕里。
穆成，对不起，对不起！我忽视了你的身体，我无视你的消瘦，没有发觉你已经是一个重病缠身，即将离世的可怜人，我只顾自己天天泡在房子装修上，让你一个人在病魔和死神面前挣扎。
你独自一人躲进地狱般的小屋，墓地般偏僻阴冷，暗无天日。你独自一人承受着巨痛和悔恨，面临着危难和死亡。
这样严重的病情，即便是亲人陪在身边，问寒问暖，百般呵护，都无法排遣内心的压抑与恐惧！
穆成，你的内心世界如何练就得如此强大？是哪来的神勇之力支撑着你对抗着病魔的肆虐？
爱！是坚贞不渝爱情！我说的对不对？
穆成，当一朵鲜艳的花朵，刚刚绽放之时，你的一双大手，无情地把它从花梗上采下来。把那些娇嫩的花瓣，给揉搓得红衰翠减，凋零磨灭。你却不忍目睹惨象，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化成爱情的万能胶，终其一生的呵护，来粘贴这束残花败萼。
二十年的不懈，二十年的坚持，二十年的坚守！二十年如一日，那朵凋败的花，鲜美如初，艳丽无比，你却惨绝人寰！
穆成，对不起，对不起！呜咽惨淡，泣不成声。整个卧室充满了自责与惭愧。
忏悔者不再时穆成，而是转换成了林影。
7月30日
亲爱的八仙女，请接受我的忏悔：
还记得那个暑假吗？就是你踏上讲台，第一年享受的那个暑假。
整个暑假你都呆在学校里，一天都不肯离开，你天天站在路上向学校大门张望。
我知道你在等待好消息。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消息，对我来说是个最坏的消息。
那天，我从后窗看到你站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下，焦急地张望。连知了的鸣叫，都惹得你心烦意乱。你还向着树杆踹了一脚，不一会儿，你惊喜若狂，手舞足蹈。
校园里太静了，邮递员老李的车铃声，我听得真真切切。
老李喊：“小林，电报——”我也听得明明白白。
我猜你要离我而去了。我一生中最难熬的，就是那个晚上。
一整晚上，我彻夜不眠。
站在后窗看你的影子在屋子里晃动。
那天晚上，你在宿舍里的灯光里走来走去，打开门进进出出，兴奋得成了一只百灵鸟，欢快地哼唱着。你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高兴，好像全世界的高兴，全都汇集到肚子里。
你越高兴，我就越难过，你的歌声越甜蜜，我的心里就越痛苦。
想到你很快就离开河西镇中学，我站在后窗绝望地撕扯着头发，撕扯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