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距离出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天。这十天,抵得了过去的十年,甚至更久;这十天,我看到了生平从未见过的壮丽奇景、海市蜃楼;这十天,我一度坠入地狱,也一度接近天堂……我很难描绘这十天来的感受,太沉重也太复杂,太美妙也太震撼。
该如何形容经历的一切,除了与我一同颠沛流离的琉璃,一只不会表达却拥有人类思维的猫,它已经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我不再当它是一只宠物、一只年老体衰的老猫,而是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的知己,我的战友。
我们一筹莫展,我不会把琉璃送给任何人,我后悔曾经有过把它送出去的念头。我们像《雨人》里的兄弟,像《忠犬八公的故事》里的小八和主人,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杀手和小女孩,像《千与千寻》里的千寻与白龙……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但我们相互依靠,仿佛有了对方就有了一切,走在一起所向披靡。
路的尽头是一块浅滩,和在陆地上见到的海滩不同,海底的浅滩只有地图那么大,上面聚集着类似蜉蝣的生物。它们的尾巴很长,从远处看,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凝聚成一张奇形怪状的图案,远远望去,真像一张隐隐发光的电子地图。
因为在水下,光线非常暗淡,琉璃轻轻走过去,围绕着“地图”转了一圈,在一处地方蹲下来。我循着它的视线望去,隐约看见下面埋着一块黑色铁皮,因长久腐蚀,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琉璃“喵呜”一声用爪子扒开,我凑近了看,居然是一张腐朽破烂的站牌,上面的字迹已经磨掉了,但我确认这是一张站牌,上面的标志与鹿远寄给我的车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一颗遥远的星。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如今,我依然不知道站台是什么,终点在哪里。这颗星的寓意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告诉我要乘坐时光列车飞到某颗星球上找到鹿远吗……鹿远曾经告诉我,要想找到站台,就要找到时光列车途经的五个地方,这是我们来到的第二个地方,我们走不出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前路渺茫,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短,我很担心我们走不到终点,即便走到了,也未必找到他。
迫不得已,我只得带着这张站牌重回古董店。这一次,我让琉璃偷偷去后门找“爱丽丝”。
古董店老板用放大镜看了许久,啧啧称奇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玩意儿,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闯入的每一个人我都见过,他们留下什么、带走什么都要先让我过目,我这店里大大小小藏了数不清的宝贝……你们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老板是一个求知欲特别旺盛的人,对于无法预知和把握的事物都会刨根问底,生怕传出去,辱没他的名声。
“这颗星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我见他拿着放大镜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图案研究,忍不住问道。
“好像北极星……”老板喃喃道。
“北极星?它是什么意思?”
老板摇摇头,一阵唏嘘,“我也不能确定,得让我好好研究一阵子……”
等了许久,他没有再出声,我不由地泄下气来,看来指望他也没有用。
“那您可以告诉我怎么出去吗?”想了又想,我依旧不死心地问道。
“呵,小丫头,还挺有样学样儿的。”老板抬起头,露出一口大白牙,“作为交换,你得把这玩意儿送给我,告诉我你们是在哪儿找到的。”
“同样作为交换,您得告诉我怎么离开,并且把您的爱丽丝送给我。”我不甘示弱道。
“这不公平!”老板吹胡子瞪眼,“小丫头别蹬鼻子上脸啊!”
“很公平嘛……”我瞧了瞧他攥在手中的站牌,不知怎地,居然相信他有办法修复这个东西,“我用这玩意儿换您的鸟儿,再用我的消息换您的消息……不然,我就拿到集市上去卖,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诉所有人,总有人会帮我的。”
“你……”老板气愤地瞪我许久,转而无奈道,“你知道这里的人是走不出去的,他们就算想出去也找不到路。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我在这儿生活了几百年,我的祖祖辈辈就在这里,时间嘛,我有的是……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哦,你不是我们这儿的,待不了多久……”
“这么说,时间到了,我们自然就可以离开啦?”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暗夜里的人看见了曙光,我的心情突然好起来。
“也可以这么说,”老板用黑布把手中的东西包起来,放入身后的橱窗里。他认准我拿不走,缓缓说道,“我们这里每隔十年发生一次海啸,海啸来的时候我们都会找地方躲避,等海啸过去再回来重建家园……你找到的这玩意儿很有可能是海啸卷来的。”
“这么说,只有等到海啸来的时候我们才能离开?”
“聪明!”老板赞许地摸摸胡子,咧开一口大白牙说道,“不过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除非不要命了。你能做到吗?”他眯着眼瞧我。
“当然能。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一路上我遇到数不清的危险,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这一次,我也相信我能安然度过。”我握紧拳头,坚定地说道。
“好!算算时间,海啸快来了,这是你出去的唯一机会。”
“最后一个请求,”我问,老板点点头,我迟疑着说道,“您可以把您的鸟儿送给我吗?除了我的猫,我什么都可以跟您交换。”
“它啊……”老板拖长了音调,不急不缓道,“它不会离开的,我养了它好多年了。”
这时,琉璃突然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它看了我和老板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你的这只猫……好奇怪。”老板看着琉璃离去的背影,咕哝道。
“怎么奇怪了?”或许他看出了什么也说不定。
“我也说不上来,”老板眯缝着眼,捻着嘴角的胡须幽幽道,“它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是啊,十多岁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十多岁?”老板惊愕地看着我,“它有上百岁了啊!”
上百岁?我看着琉璃缓缓走出门外,那不紧不慢的步伐,真像一个深沉睿智的老人。他这么说也没错,它的年龄相当于人类的七八十岁了。
临出门时,老板突然在身后问我:“你为什么说它是站牌?”
“因为它看起来像啊,”我回过头,最后再看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我始终相信时光列车曾经经过这里,就在我发现它的地方。也许就像您说的,海啸把它卷来,没准是时光列车遗落的。”
“唔。”老板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这个世界无奇不有,也有我不知道的啊……”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道,“爱丽丝最近太懒了,总爱睡懒觉,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了……”
他再说什么已经与我无关了,琉璃在唤我,我推开门走出去。一路跟随它来到之前我们发现站牌的地方,那里的浅滩不见了,一只蜉蝣也没有看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等一等!”我们回过头,老板气喘吁吁地跟来,他的肩膀上停落着一只夜莺。“你们走得太快了……”他喘着气问道,“这就是你们发现的地方?”
“是啊。”
老板来回踱步,沉思半晌,摇摇头说道,“我想起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特意来告诉你们的。”他看看我,又看看蹲在脚边的琉璃,拍拍肩膀上的夜莺,鸟儿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海啸来临之前,你们得找一个人。”他说,“他能带你们出去……”
他的名字叫,彼得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