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抬起脸时已是满目戚哀,悲伤垂泪:
「陛下。」
我佯装乍然发现皇帝的身影,故意慢吞吞地起身行礼。
可我愈是有意拖怠,谢昀愈是急切。
他不顾礼节,抓住我的双臂,眼眶通红:「你适才在说什么,朕命你再说一遍!」
我这才告知他,城破那日,皇后请脉得知自己有孕三月。
而诊脉的太医再三确认,这胎极有可能是个皇子。
谢昀害皇后乐芜身死,可他如今才知道乐芜有孕。
他手中的钗裙颓然落到火盆边上,燎出黢黑的缺角。
可谢昀早已没了私会新欢的情趣。
「怎么会,朕的皇儿没了,朕的乐芜!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他失魂落魄,我杀人诛心,追着谢昀絮絮叨叨:
「陛下,皇后死前是臣妇服侍左右,她本不愿让陛下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让陛下平白伤心难过。」
「芜娘说她从不怨恨陛下,她与孩子皆是心甘情愿为陛下去死。」
我的一字一句尽是捅向谢昀命门的尖刀。
我顺势掏出一方孩童用的汗巾。
这汗巾的绣花是一只针脚粗陋的狸奴。
狸奴是乐芜喜爱的宠物,而她的女红向来拿不出手。
各中细节无疑告知帝王,这方汗巾出自乐芜之手。
我递上去,确保谢昀定然会为之睹物思人:
「陛下,这是皇后死前还在为孩子逢制的汗巾,唯愿聊表慰藉。」
谢昀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忘了给杜如笙新打的首饰与贡缎裁制的新衣,却没忘那方汗巾。
我满面是泪的送走他,回首却已然笑眼盈盈。
乐芜曾与我说,她患有名为「多囊卵巢综合症」的疾病。
换成这个时代的说法,她便是石女,难以有孕。
而乐芜死前怀胎三月、她亲手缝制的汗巾皆是我凭空捏造。
谢昀是害死乐芜的罪魁祸首。
而乐芜的委屈,我都会一点点讨回来。
5
今上虽被我搅得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思,可我还是将他随手撇下的钗裙如数送至杜如笙面前。
穿越以来,杜如笙一直被男人们捧在手心,从没有受过半点委屈。
所以,她乍然瞧见烧破洞的裙摆、火炭熏黑的首饰,那张谪仙般的脸蛋直皱成风干的橘子皮。
偏偏她刚刚夸下海口,要向我炫耀今日皇上会给她送来后宫嫔妃才配穿戴的衣裙首饰。
如今,她骑虎难下,竟是直接跑到宫中大闹一番:
「皇上,君无戏言,你要是说到做不到,当初何必哄我开心?」
杜如笙从前可是饱受荣宠,她向来在皇宫畅通无阻,面见帝王亦无需行礼。
如是,她又一次不经通传,出现在御书房。
当那只嫩白细手大刺刺地搭在帝王的肩头,帝王却第一次对她恼怒。
「如笙,朕是天子,你满嘴放肆,举止孟浪,如此没规没矩,朕真是对你太放纵了!」
谢昀正将我随手绣坏的汗巾当做乐芜的遗物,独自思念亡妻。
杜如笙既已不解风情地来了,却自顾自地耍性抱怨,可不正正撞上帝王的愠怒。
杜如笙被吓得收起手,呆呆地杵在原地。
今上见她触怒君威却并不下跪,对她更是不满。
我没有通天的手眼,只知杜如笙与谢昀大吵一架。
后来,杜如笙罚跪御书房。
霍辞冒着被迁怒的风险去接她离宫时,杜如笙的脸色很是难看。
我并不在乎夫君与穿越女如何郎情妾意。
谢昀追封乐芜的旨意下达后,我开始明白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谢昀会移情杜如笙本就是因为杜如笙与乐芜的相似。
可死去的白月光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我模仿着乐芜的手笔,让帝王总在不经意间发现乐芜对他的爱意。
谢昀在愧疚中无法自拔,从此待杜如笙不复如初。
于是,当杜如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在失去谢昀这只舔狗时,她慌了。
6
中秋夜宴,我为乐芜守灵斋戒,让杜如笙捡了便宜,哄着霍辞带她进宫赴宴。
皇后新丧,中秋夜宴原是一切从简,就连歌舞也只剩琴音清奏。
杜如笙不知深意,她为哄得谢昀回心转意,当场提出自己要即兴舞一曲湿衣舞。
我险些笑出声:
「湿衣舞是何种舞乐?」
替我打听的丫鬟羞涩不已,磕巴着回答:「杜姑娘用温酒打湿衣裙,对月起舞。」
「杜姑娘说,这是后世的舞蹈,艺术成分很高,绝不是那种意思。」
不就是勾栏样式,却冠以文明开化的名头不许妄议,又当又立么。
席间男人们定然是眼睛都挂在杜如笙的前胸大腿,生生看她舞完一曲。
杜如笙的法子虽俗却直接有效。
她一舞毕,帝王微蹙的眉头始解,竟亲自离席,脱下外袍为她披上。
杜如笙面若桃夭,以为总要有个封赏。
可谢昀只叫人将她带下去更衣。
杜如笙迷蒙愕然。
她不知深意,慌忙间拽住帝王的腰带:
「谢昀,你曾经说过要纳我为妃,都是骗我的么?」
杜如笙的愚蠢引得满堂大笑。
可中秋夜宴后,杜如笙依旧如愿留在宫中。
霍辞为着此事,已经在前院砸了半套茶具。
再是长袖善舞之人亦难免顾此失彼。
杜如笙如此着急挽回谢昀,便会失去霍辞全心全意的疼惜。
任谁也不会咽得下心仪女子踩着自己,向情敌献媚这口气。
我佯装不知此事,闻声赶来前院,安抚夫君。
霍辞已是半醉,兼而我从来温柔体贴,不计较他与杜如笙来往密切。
他竟朝我大吐苦水。
他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霍辞苦心追求别家女子,却问我这位嫡妻,为何女郎之心如此难猜。
我觉得讽刺,面上却仍是温和笑意:「原来夫君中意杜姑娘,我还以为原先是我会错意。」
霍辞酒意霎时清醒大半,他以为我要发难。
可我真心实意为他叹惋:「可惜杜姑娘今夜留宿宫中,定然是要封妃了。」
「不然,我愿纳她为妾,替夫君寻得个称心如意的姨娘。」
翌日,我瞧着将杜如笙原样打回的一顶小轿,我觉得我这人不能风凉话。
7
杜如笙侍寝后,连个名分赏赐也没有,灰溜溜地送回来,霍辞竟也高兴。
可杜如笙连他的面也没见。
院门一锁,兀自将霍辞昨夜砸剩的半套茶具砸个精光。
要怎么说他俩能拜把子。
恼羞成怒的模样都有点一脉相承的影子。
我派丫鬟去听墙角,丫鬟回来笑弯了腰。
饶是乐芜这位白月光新丧,可谢昀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杜如笙的确是侍寝了。
然而帝王薄醉,床笫之间唤出的名讳竟是皇后的闺名。
谢昀从一开始便只当杜如笙是先皇后乐芜的替身。
杜如笙至刚易折,根本不能忍受枕边人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帝王兴致正盛,她却嚷着要离宫。
可谢昀却早已不是百般包容她的那位舔狗。
谢昀见她竟敢反抗,竟是一掌将杜如笙掴下床榻。
身为九五之尊的谢昀让她滚。
杜如笙却掂不清自己几两重的骨头。
她傲然回敬:「谢昀,你敢让我滚,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谢昀定然是被她气笑了。
可他们彼此到底留有几分情意。
最终谢昀赐一顶小轿让杜如笙打道回府。
我不禁怀疑杜如笙是否救过谢昀的性命。
不然我无法想象她驳斥陛下,凭什么还能活下来。
前头的东西砸了,怒火发泄了。
不多时,杜如笙还是决定开门见客。
失了谢昀,她不能再失去霍辞。
这回,她略施粉黛,未曾将脸上的巴掌印掩盖。
门外的霍辞既见美人负伤,难免心疼。
他被杜如笙算计的怨怼霎时消去大半。
霍辞连声音都轻了:「如笙,你这是怎么了?」
杜如笙泪眼婆娑,她靠进霍辞的怀里:
「霍辞,我说我没有侍寝,你信吗?」
霍辞再是恋爱脑,也不可能轻信她的鬼话。
然而杜如笙手段极高,她抓住霍辞的手,覆在红肿的巴掌印上。
杜如笙眼眉含情:「直到我与谢昀独处时,我才恍然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
「可谢昀不愿放过我,是我拼命挣扎,被他扇了巴掌才求得回来的机会。」
8
别说是霍辞,要是我不曾知晓真相,亦会被杜如笙投怀送抱的说法说服。
因此,霍辞果真信了。
他轻易宽恕杜如笙的朝秦暮楚。
霍辞领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人,难掩喜意地来到我跟前:
「玉娘,如笙回来了。」
「你应允过我,要替我纳如笙为妾,可不许食言。」
杜如笙听得眉头紧蹙:「什么纳妾,我绝不为人妾室。」
这回轮到霍辞不解:「如笙,你不是说心悦我吗,这不就是要做我的妾的意思吗?」
天爷哟。
杜如笙的脸色当即绿得堪比谢昀指头的翡翠扳指。
这些天,我从不在杜如笙面前出现。
以至于她与霍辞互诉衷肠都忘了还有我这位嫡妻。
然而来自后世之人怎愿接受三妻四妾的束缚?
就在我即将憋不住笑时,杜如笙落荒而逃:「这你总要给我时间适应吧!」
杜如笙撇下霍辞。
还是我善解人意,知冷知热地宽慰夫君:「杜姑娘许是近乡情怯,夫君应当多多与杜姑娘接触,让她早些适应自己的身份。」
我为霍辞解围。
霍辞难得深深地看我一眼,他由衷感慨:「玉娘持家知礼,不愧为相府嫡女。」
真是可笑。
在我对他失望之后,霍辞竟开始对我正眼以待。
我不着痕迹地为杜如笙的逃避添倒忙。
霍辞愈是纠缠,她愈是厌恶。
而我每每在她面前提起正室的威风,为妾的伏低做小更让她坚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念不动摇。
这时,我转而点化她:「其实,都是为人妾室,入宫为妃还是比做侯府妾室要好。」
「毕竟你做夫君的妾室还要与我分享宠爱;可入宫为妃,先皇后已逝,那你就是独得恩宠。」
9
杜如笙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与谢昀既已撕破脸面,决计不可能服软。
杜如笙心高气傲:「我心悦霍辞,怎可能去做他人的伴侣?」
我颔首应是,面上软和:「正是如此,你既与夫君相知相许,便早些松口进门,趁早生儿育女。」
「无论男女,我都恩许你的头胎养在我膝下,以后挂名记作嫡出的子女。」
来自后世的杜如笙一点就炸:
「我的孩子凭什么要你抚养?」
可我满嘴嫡嫡道道,屡屡刺激他:「杜姑娘不要不知好歹,你进门作妾,你的孩子就是庶子庶女。」
「多少姨娘心心念念自己的孩子能被大娘子挂名抚养,你如果不舍得孩子,那就去做皇上的妃子吧。」
接着,我装作愚蠢至极地为她出谋划策:「当然,你想做后妃也晚了,真可惜那晚陛下不曾临幸你。」
「不然要是给你侥幸怀上龙种,恐怕为不为妃也不由你了!」
我说罢,杜如笙果真如我所料,眼睛一亮。
是啊。
如果她怀有身孕,谢昀岂不是要求着她回心转意,纳她为妃?
说不准奉子成婚,她连皇后也当得。
思及此处,杜如笙按捺不住自己的笑意。
我知道她们穿越女总有办法。
杜如笙到底会成功入宫为妃。
而我要做的便是抢在她之前入宫。
10
杜如笙为摆脱为妾的命运忙活。
而我亦日日为乐芜抄经斋戒,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只此诚心感动帝王。
何况皇帝谢昀还在我的操控下,久久沉溺于缅怀乐芜的愧疚。
于是在乐芜逝世的第七七四十九日,谢昀举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法事。
那日,报国寺的高僧如云,满京命妇身着缟素,为先皇后乐芜祭奠。
我身在其列,哭得最惨。
曾经,我与乐芜形影不离,又是世间唯二知晓乐芜有孕之人。
谢昀念及旧情,召我面圣,妄图再次从我身上找出更多乐芜的痕迹。
我自然不负所望。
始一觐见,我便哭着说芜娘好苦。
谢昀大惊,圣心都揪了起来。
我趁热打铁,说自己日日斋戒抄经,乃是因为近日乐芜托梦于我。
她的腹中子无缘降世,却心系人世间的阿父,欲托生于后宫嫔妃之中。
可谢昀的后宫除去乐芜,哪还有什么嫔妃。
谢昀的孩子怕是要投胎无望了。
我说得玄乎,谢昀原不过当我悲怆过度,魇住了。
可不多时,正在宝华殿念经祝祷的命妇们齐齐听见殿内传来婴孩的哭声。
众人以为是闹鬼。
报国寺的大师们却说此子哭声嘹亮,身绕祥云,应是出自帝王家的福胎。
我买通些许官品低微的命妇、几位高僧便将莫须有的龙嗣显灵演得有鼻子有眼。
得知龙嗣显灵后,谢昀对我的鬼话不再半信半疑。
恰逢此时,宫外来报,杜如笙求见。
我用谢昀案前百般抚摸而针脚松散的拙劣汗巾起誓,杜如笙此行与我不谋而合。
谢昀瞧我一眼,我便得体知礼地退下去,继续扮演不问外事,抄经念佛的先后手帕交。
可这场法事结束不久,杜如笙果真入宫为嫔。
11
我为杜如笙入宫精心铺垫。
她分明得偿所愿,却并不高兴。
此前国难当头,谢昀尚且不顾黎民百姓的安危,坚持册封她为四妃之首的淑妃。
如今,她有孕入宫却不过是个嫔位,封号为贞。
贞嫔,贞嫔。
谢昀无非是反讽她水性杨花,曾在帝王与霍辞之间徘徊不定。
是以杜如笙妄想的母凭子贵,追妻桥段并未上演。
她始一入宫就被软禁在宝华殿。
谢昀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深情,而是渗人,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位不存在的女子。
而偌大无人的宝华殿,与杜如笙相伴的唯有先皇后乐芜的牌位。
直至夜半,阴风阵阵,杜鹃啼血,杜如笙终于察觉她被我骗了。
什么入宫为妃,荣华富贵都不过是我没有容人之量,不想她嫁给霍辞,害怕她夺走夫君的宠爱。
想通一切的杜如笙愤恨地摔打宝华殿内的香烛、供奉的佛经。
她怨恨我。
如果不是我,她应该早就嫁给大将军,成为小说里与将军伉俪情深的将军夫人。
杜如笙越想越恼,下手没个轻重,冥冥之中竟让乐芜再次助我。
杜如笙失手将先皇后的牌位打碎了。
可我却无暇细细打听杜如笙大闹宝华殿的后续。
因为我的夫君霍辞第二次遭到杜如笙的戏耍。
内监宣旨封妃,带走杜如笙时,霍辞正为她挑选纳妾礼穿戴的嫁衣钗环。
不同于谢昀,霍辞可是真心实意心悦杜如笙。
虽是纳妾,可他早已嘱咐所有人一切都要大操大办。
我欣然默许夫君对杜如笙的分外宠爱让霍辞难得待我有了几分和颜悦色。
然而进门的吉日在即,杜如笙却扭头以身怀龙种的名头入了宫。
她说自己未曾侍寝,仍是完璧之身竟都是谎言。
杜如笙早就破了身子,还被皇帝谢昀嫌弃,丢回府上。
而他霍辞竟将破鞋当成宝。
12
极端的愤怒之下,霍辞撕碎府中所有的红绸囍字,杜如笙的物件也被他尽数抛至大街。
我为他端去醒酒汤,可他早已不省人事。
烂醉如泥的霍辞环住我的腰身,往昔我求之若渴的亲近如今只让我恶心。
霍辞一生有两次心意动。
他的年少垂青给了乐芜,他的相逢恨晚赠予杜如笙。
可历尽千帆,霍辞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却像第一次看见我的温柔解意,并为之冰山始解。
曾经无数次看向乐芜,看向杜如笙的眼神终于落在我的身上。
霍辞满脸酒气,却压低嗓音自以为潇洒出尘:「玉娘,她们不过过眼云烟,只有你可堪与我共白首。」
喔?
我是什么很下作的人吗,至于捡你这么个人人都不要的破鞋?
霍辞嫌恶杜如笙朝秦暮楚,我何尝不嫌恶他。
只是我看清得太晚,阖京早知我非霍辞不嫁,我便不得不嫁。
女子的名声一旦与外男捆绑在一块,即是至死方休。
城破国亡日,乐芜召我进宫原是为着赐我一道和离懿旨。
可她还未来得及将我解救出这方高墙大院的牢笼,自己却已然被谢昀坐杀于深宫。
霍辞以为我的僵硬是我含蓄的回应。
可当他借着酒醉想要将我抵在榻上时,我无端呕出一口鲜血。
霍辞愣住了。
我忍住自己主动咬舌吐血的剧痛,泪花在眼眶里涟涟闪动。
在霍辞的迷茫中我似哭又笑:「玉娘当真想与夫君沐雪共白头,可是…可是…。」
我没有多说,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13
待我醒来时,我瞧见伏在床头的霍辞,他一夜未眠,双目通红,欲语还休。
霍辞颤抖着问我:「你这病症还有多少时日?」
昏迷后,早就与我串通一气的府医装模作样地替我问诊开方。
霍辞从而得知,我长年累月忧思过度,心疾难愈,已是药石无医之躯。
我眨眨眼,挤出泪水:「我原本打算在夫君纳妾之后告知夫君。」
「我原想着就算不能与夫君共白首,可杜姨娘还能替我完成陪伴夫君的夙愿。」
「只可惜杜姑娘现在是贞嫔娘娘了,真是错付我与夫君对她的栽培与心意。」
我命不久矣仍处处为霍辞着想。
霍辞终于被我的情深不寿所打动。
他握住我的双手,虔诚而卑微:「不,玉娘,我只愿与你朝朝暮暮。」
「杜如笙、乐芜,她们都不如你,你才是我霍辞唯一的发妻。」
他哭得太难看,我不想看。
幸而宫里的传召来得正是时候,我才摆脱霍辞那令人作呕的深情告白。
贞嫔杜如笙撕毁我为乐芜祈福的经书,打坏先皇后乐芜的牌位。
可她仗着身怀龙嗣,谢昀拿她没有办法。
帝王让我进宫奉上新的经书,杜如笙因此得意洋洋。
她说就算我处心积虑霸占着霍辞又如何,是我亲手将她推上如今的高位。
她现在可是谢昀的妃嫔,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蝼蚁。
说罢,杜如笙迫不及待地施展身为妃嫔的特权。
她要我彻夜跪在宝华殿外,为她腹中的皇子祈福。
我倔强,不肯同意。
她便趾高气昂地呵斥我大逆不道,冲撞妃嫔。
随后,她命令宫女将我拖至廊下,先掌掴二十,再彻夜祈福。
14
杜如笙以为她彻底报复整治了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可翌日一早,本该不甘不愿跪在宝华殿外的我却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是一滩干涸的血迹以及几片从我的裙摆撕扯下来的布料。
当朝命妇入宫觐见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些许凶多吉少的痕迹。
偏偏最后与我接触之人还是当夜和我大吵一架的杜如笙。
不少宫人瞧见她对我恶语相向,连她身边的宫女也曾对我动手。
所有人都猜测我正是遭到杜如笙的报复身死抛尸。
杜如笙生性两面三刀,就连谢昀与霍辞亦不例外轻信这番谣言。
杜如笙百口莫辩。
好在谢昀念及杜如笙的腹中子到底没有再多追究。
可霍辞却实实在在疯了。
毕竟他的一生情场失意不断。
明明才与我情意相通,霍辞甚至没尝过一天得偿所愿的滋味。
我却被曾经最为辜负他的女人杀害,而帝王谢昀亦做出包庇之举。
所以,当饱尝失女之痛的丞相找上他时,新仇旧恨让霍辞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有我那丞相爹的里应外合,谢昀赐给霍辞的大婚之礼——三万精锐于七日后无诏入城。
霍辞率领大军将皇帝与他的后妃围剿于宝华殿。
谢昀见他对昔日爱护有加的杜如笙都横刀相向,直以为霍辞是来为先皇后乐芜报仇。
毕竟国破在即,谢昀当时抛下皇后才换得生路。
而那时,霍辞所爱之人正是被谢昀所抛弃的乐芜。
谢昀毫不犹豫地将杜如笙推至身前:
「霍辞,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怨恨的人是她,不是朕!」
杜如笙躲闪不及,被霍辞的长剑削断长发。
她哭丧着脸,不再像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慌忙求饶:「霍辞,别杀我,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霍辞的剑锋一顿。
谢昀便以为他赌对了,连忙解释:「她胡说,都是她的错!朕当时弃皇后而逃正是因为这个妖女献计!」
「是她说叛军难缠,不该正面迎敌,而霍将军镇守南方,只要朕弃城求援,刚好杀他们个瓮中捉鳖。」
「可是皇后非要与一城百姓共生死,是她不肯走,不怪朕!」
15
哭哭啼啼的杜如笙见谢昀理直气壮的栽赃,亦不愿坐以待毙。
她气得一掌掴在谢昀的脸上:「乐芜的死凭什么怪我?我只是让你逃,可没让你把她留在宫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她不肯走,又怕她被进城的叛军玷污,借机羞辱你身为天子的尊严,才强迫她喝下毒酒!」
杜如笙说罢,竟发狠地拽住谢昀,让他无处遁逃:「霍辞,杀了他!就是他害死你的白月光!」
他们一唱一和意外将乐芜的真正死因和盘托出。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令霍辞怒发冲冠之人并非所有人的高岭之花乐芜,也非后来居上的杜如笙。
而是我这位在话本子里最不起眼的配平女配。
霍辞鄙夷谢昀的懦弱,他冷笑道:「谢昀,我没想到你如此卑劣,为了一条生路利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可惜,我要讨回的是宛玉的性命!」
霍辞的长剑陡然架在祸水东引,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杜如笙颈前。
「不,你不能杀我,我可是怀有龙嗣!」杜如笙以腹中的龙嗣为要挟。
可霍辞嗤笑一声:「什么龙嗣,宛玉在你进宫前还替你遮掩带血的亵裤。」
「你借口身怀龙胎进宫本就是欺君之罪,是她太过良善,替你掩瞒,可你却杀了她!」
杜如笙进宫前夕正逢月信,谢昀当即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怀孕。
谢昀顿时目眦欲裂:「贱人,你竟敢骗朕?」
若非霍辞发动兵变,谢昀恨不得即刻将她赐死。
杜如笙便是在这一刻看出就连谢昀也对失去最后的感情。
往昔爱她敬她的两位君臣先后背叛。
杜如笙不明白她堂堂穿越女,斗不过死掉的白月光,连区区女配也让她如此难堪。
她百口莫辩,凄然大笑:「可我从未杀过任何人,你们凭什么恨我入骨,对我刀剑相向?」
杜如笙说罢,笑容诡异地盯着谢昀:「你那么爱她,却又亲手杀了她。」
「而你又有多深情?」她扭过头看向霍辞,同样冷笑:「你爱我的时候,恨不得她死;却在她死后开始犯贱,想替她找回公道。」
杜如笙不明白帝王人臣的爱与恨为何只报应在她这个小小女子身上。
她所幻想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话本子桥段从未发生。
古往今来,女子流连于权贵的结局唯有不幸。
乐芜如此。
我亦如此。
连她也无法逃离。
16
霍辞的长剑削下杜如笙的头颅时,她已经陷入癫狂。
杜如笙大笑着说,杀死她又如何。
先皇后乐芜死前曾说,穿越女死后都能回到原先的世界。
那她不过是回家罢了。
下一刻,杜如笙猖獗的笑声戛然而止。
谢昀被滚落的人头吓得不清。
可不等他求饶,霍辞的脚边已然滚动着第二颗人头。
先帝已死,将士们为霍辞黄袍加身。
可霍辞脸上并未露出喜悦。
他猛然跪地捂唇,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重疾来得太过突然,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口中喷涌而落。
恍惚间,霍辞好似看到我与乐芜迎着宝华殿的晨曦微光,拾阶而上。
「宛玉…」霍辞眼中泛着动容与深情。
他终于不再看向别人,而是只属于我的夫君。
可我连一个眼神也未曾施舍给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乐芜仪容端庄,皇后朝服华贵无极,她天生便有令人信服的本领。
在列的无数将士曾为她所救,没有人再去留意血潭中转瞬便形容枯槁的霍辞。
「皇后!」
「皇后娘娘!」
皇后死而复生,将士们却无不欢欣。
乐芜手执玉牌,温柔嗓音格外铿锵有力:「皇帝仙逝,贞嫔自戕,东宫空悬,本宫身为皇后自当主持大体,不负江山社稷。」
「今日,诸位将士为本宫镇守紫禁立下汉马功劳,赐白银千两。」
「至于霍将军,你为将帅,本宫愿封你为王,食邑三千户。」
乐芜无疑无数次演练过这通说辞。
她掩盖了兵变的真相,将霍辞的精锐收买成自己的人马。
而封王懿旨更是说明她从此把持朝政,手握江山。
可大殿之上,未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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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密道贯彻紫禁城的每座宫殿。
乐芜将我送进密道的十天让我早已摸清宝华殿前另有密道出口。
于是,我故意劝说谢昀在宝华殿举办法事。
借口怀孕入宫的杜如笙因着龙嗣显灵,亦只能幽禁于宝华殿,以便龙嗣投胎附身。
只是杜如笙心比天高,她一朝得势,必然不会让我好过。
我只消激怒她,在她刁难我时寻空子钻进密道,营造我被杜如笙一怒之下杀死抛尸的假象。
丞相嫡女无故死于深宫,我那丞相爹自会说服霍辞起兵造反。
就算霍辞不愿出兵,我留给他的时间亦不多了。
自从他与杜如笙恨海情天,动不动饮酒自艾,我每每会在他的酒中撒入些许毒药。
这药的毒性缓慢,如果他趁早与杜如笙撇清关系,些许毒性害不成他的性命。
可是他撞了南墙,亦不死心。
直至杜如笙入宫为嫔,他竟仍为之饮酒伤心。
我的心疾是假,他的毒症是真。
霍辞死后,相府会接管他的兵权,剑指谢昀。
然而我却在皇宫密道遇见了活生生的乐芜。
她一身农女打扮,正要为惨死宫中的我去报仇血恨。
我们见到彼此,大惊不已:「你居然没死!」
18
可霍辞确实死到临头了。
他毒入肺腑,大喜大悲。
乐芜都省得将他挪出宫,只就地医治两晚,太医院院判便请我到端王跟前说些临终的体己话。
端王霍辞一生戎马倥偬,却一生爱错了人。
他缠绵病榻,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可我端坐高位,有人为我打扇熏香,揭开茶盖是御赐的雨前龙井。
霍辞问我,是否曾爱过他。
我微微一笑:「怎么会没有呢?」
曾经,他为追求乐芜的青睐,参与无数回诗集雅会,我都去了。
乐芜不屑一顾的平庸字词,我都捧在手心,看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乐芜身中毒箭,他冒死登极险峰,采下雪莲为心上人解毒。
霍辞滚落山崖后是我日夜相守,为他疗伤养护,才救回他的性命。
他原配不上我,是我自欺欺人地丢下一切,去到他身边,却落得自取其辱。
事到如今,他怀疑我唯一真挚的少女情怀不过是我计策中的一环。
如果一个人足够弱小,你只会觉得他的愤怒也令人可笑。
我伸出手,温柔地轻蹭霍辞苍白的脸颊:
「霍辞,我的爱意从不羞于启齿,也从不做假。」
出阁前的我赤忱热烈,我从未辜负她。
尽管乐芜说过,我不过是配平文学里的女配。
她是死去的白月光,杜如笙则是替身团宠。
话本子里的边角料怎配得到深情男二的垂怜?
可如今的确是霍辞求我垂怜:
「宛玉,你爱过我的对吧?你爱的会一直是我吗?我想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霍辞妄图挽留我的指尖。
可他还未曾碰到我就被御前侍卫拉开。
霍辞凭借一身蛮力,推开侍卫,爬到我的身前。
我却瞥一眼战战兢兢的太医院院判,不咸不淡地告诉他,只要霍辞一日不死,就不要来烦我。
霍辞自此心灰意冷,挣扎三月有余才在不甘与患得患失中死去。
那日,乐芜召我面圣。
她刚刚加冕称帝,实在不宜为端王发丧。
我善解人意地道:「回禀陛下,那便当夫君还活着吧。」
19
乐芜却觉得这般处置很是委屈我。
她赐我一粒易容丹,一颗假死药。
这本是她攻略谢昀成功后的系统奖励。
「说来也真是好笑,两粒易容丹、两颗假死药就能换我回到原世界的光明未来。」
乐芜的神情有些落寞,可帝王的冕旒让我看不清她有几分难过:
「我早就知道谢昀不是做皇帝的料,连奖励也选择双份,以防将来我们全身而退,亦能做对恩爱的民间夫妻。」
可事实上,只有她吞下假死药。
第一枚易容丹也被她用在死囚身上,替代她成为城墙上挂起的殉国皇后。
乐芜将剩下的丹药赐给我。
「要是有朝一日,你遇到了舍弃生死也要相随之人,就给他用假死药,让他易容成你的夫君,端王。」
「至于这具无名男尸即刻丢去乱葬岗。」乐芜嫌弃至极地下令。
曾经身居霍辞麾下的将士有些不忍,乐芜冷笑一声:「叛军进京,他驻守于相邻的南郡却不立即回防,其心可诛。」
「曝尸荒野不过是朕小惩大诫罢了,你有何异议?」
御书房登时跪倒一片,落针可闻。
先皇后乐芜不再是娇滴滴的高岭之花,她如今乃君临天下的帝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待到屏退四下,我紧握药瓶,询问初登大宝的君王:
「既然穿越回原来的世界是一种奖励,那杜如笙身死岂非…?」
年轻的君王向我赐教:「死了就是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哪还有什么穿越回去的余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