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这几日一直待在小白的地盘上,在他的要求下,哼哈二将和各个档口的管事打过了招呼,于是张三摇身一变,成了天龙帮一名小马仔。
他跟着那些底层帮众,这一片的歌厅舞场酒肆茶楼四处巡视,吆五喝六招摇过市,收收保护费,管管秩序,顺便欺负一下男人,调戏一下女人,着实过了把瘾……
刚刚别过那几个在商户店铺里揩了点儿油水,吵嚷着要去赌钱的帮中兄弟,张三百无聊赖,迈着前两日刚学来,还不甚老练的痞子专用六亲不认步法,摇摇摆摆便到了这里,正好赶上这场热闹,便驻足停步,准备一看究竟。
张三挤到跟前时,光头等人已经抡起了拳头,将那个倒霉蛋揍得嗷嗷叫唤,旁边那美女被人拦住,只是焦急地喊着别打别打。
眼前这一幕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张三站着没动,只是冷眼看着。
如今的他颇具城府,一身锐气敛藏于内,不像以前那样爱出风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并没有变,只是少了些少年心性,多了些练达沉稳。
仅从几名当事人的只言片语中,暂时还搞不清楚事情原委,张三边看边思量时,无意间扫过围观人群,一眼就认出了郑成功。
张三发现他时,郑成功正处在复杂的情绪中,时而鄙视动粗的同伙,时而忧心自己的前程,只见那两道浓密粗黑的眉毛倏起倏落,瞧着竟有些失神的样子。
刚想上前叙话,看到郑成功神情有异,张三心念一转,又顿住了脚步。凭直觉判断,他觉得郑成功的异样表情应该跟正发生着的这场冲突有关。
自从跟孟向阳学了查人之术,张三就对此道颇感兴趣,他本就有过人的天分,又在实践中磨炼已久,如今他于细微处观人识人的本事,已经十分高明。
对郑成功这个“技术性人才”,第一次见面时他已有了招揽的想法。
但对此人的性格脾气心术思想还一点不了解,仅凭直觉很难对一个人做出准确的判断,所以进一步的观察和接触尤为重要。
张三微眯起双眼,躲在人群中偷偷注视着郑成功,把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通过他的表情变化,推敲他的心理,揣摩他的心思。
暗中观察了一阵,张三忽然对这个人生出了很大兴趣,因为他从对方的表情变化中发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
于是,张三决定上前搭话,顺便再做点试探,这阵儿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光头等人所吸引,没人注意到人群后面情绪波动的郑成功,也没人注意到“别有用心”的张三。
郑成功对张三的出现感到颇为诧异,同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给突兀出现的张三相了相面,却没看出他的来意。
张三的唇角浅浅勾起,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他的笑容,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假!
张三故作惊讶道:“老兄,想不到又碰上了。”说罢往场中瞟了一眼,又问:”对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郑成功习惯性地抬了下眼镜腿儿,尽量保持温文尔雅的气度,道:
“哦,他们只是闹了一点不愉快,人与人之间总是会发生沟通不到位的情况,这种情况社会心理学上称之为……”
“打住打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瞧着像是人家识破了你们的伎俩,这是上门讨公道来了,对吗?”张三直接打断他,似笑非笑地道。
郑成功被当面戳破谎话,顿时有些语滞,表情也变得不大自然,只好干笑两声化解尴尬。
张三向光头等人深深望了一眼,又意味深长的道:“如果他所言不假,就是说他给老娘看病的钱,被忽悠进了你们的腰包,这才找上门来理论,做出这等事,可是有违天和啊,我早说了,你干的这事儿长久不了啊。”
虽然把注意力大部分转移到郑成功身上,但张三也已通过冲突双方的言语对话,基本搞清了事情原委,所以很直白地挑明了。
郑成功知道的比他还要清楚,被张三当面揭破,神情更显尴尬,正不知如何答对,耳边就递过来一句话:“老兄,咱们借一步说话。”
郑成功犹豫了一下,便立刻跟了上去。张三领着郑成功钻进了隔壁酒吧,现在还没到傍晚上客的时间,酒吧门虽然开着,但里面却没有几个顾客。
二人在角落捡了个地方坐下,张三开门见山地道:“上回我说的那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郑成功不说慧眼如炬,也是那心思灵巧之人,通过短暂的接触,已经发现张三身上的特别之处,念及自己的处境,加上之前张三所说那些话,令他已经有些意动。
郑成功认真看了张三一眼,试探道:“鄙人不才,虽说干的这事上不了台面,但混口饭吃还是可以的,日子也还过得去,暂时没有其他打算。不过你说的机会,鄙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兴趣的。对了,还没请教,兄弟你在哪行发财啊?”
郑成功不再装象,话已经说开了,张三便不再藏拙,微笑道:“想必你也知道,这片地方是天龙帮的地盘,我嘛,就是天龙帮的人。”
天龙帮的名字郑成功是知道的,虽然他初来乍到,但他那帮同伙在西贡混迹已久,对西贡道上的帮派势力耳熟能详,而且他们正好在天龙帮的地头上“做买卖”,当然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郑成功虽然惊讶,但心中仍有疑虑,又问道:“天龙帮的大名如雷贯耳,不知兄弟你是……”
一看他的神态语气,张三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稍一思索便含蓄地道:“我算不上一方诸侯,但也能在洪老大面上说得上话。”
聪明人一点就透,郑成功听了这句话,眼中倏然放出一抹亮色,洪大的名字他当然知道,从同伙那里得知,这位湖南来的同胞在西贡可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机会抱上这条大腿。
郑成功脸色微变,这回他不止惊讶,已经有些震惊了,一时间他想了很多,跟着那帮愚昧无知的同伙,没什么前途不说,还要承担随时翻船的风险。
现在有人抛出了橄榄枝,能够给他一个更大的平台和空间,而且据他所知,天龙帮可是华人帮派,同胞之间总是多了份香火情,不比跟着这帮本地人混在一起更香吗?
打定主意的郑成功,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目光灼灼望着张三,正色道:“我倒是愿意跟着你干,不知你说的大事是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
张三故作高深,道:“这个嘛,也要因人而异,当然是你有什么长处,就让你做什么事。”
郑成功点了点头,轻笑道:“哦,那我明白了。”
……
二人密谈了一阵,时间不大就从酒吧走出,郑成功已经决定要跟张三干一番大事。现在他要做的,首先是跟那帮没脑子的同伙划清界限。
当然,这也是张三很乐意看到的,尽管张三没有明说,但郑成功可是心思剔透之辈,这点自觉性还是有的。
你要跟着别人干,就要表明心迹,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就像职场中跳槽一样,你得先把离职手续办利索了。
郑成功早已对动不动就付诸武力,智商情商都很缺乏,还时常压榨他这个“外来户”的同伙心生厌恶,他决意跟这帮人彻底决裂。
当他和张三走出酒吧时,门外那场冲突还没结束,矮个男人在地上哼哼唧唧,看来被揍得不轻,那个美女正在试图将他搀起,光头一干人则是嘿嘿冷笑,等着他们知难而退。
郑成功深吸了口气,紧了紧他那条玫红色的领带,神色坚毅地道:“张兄弟,你先等着,我去主持一下正义!”
张三唇角抽了抽,努力憋住笑意,回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心中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戏精。”
老郑要开始他的表演了,张三很是期待。
郑成功分开人群,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已经恢复了平时装出来的风采,文质彬彬的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淡定自若,从容不迫。
他环顾一望,先用眼神跟光头等人用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矮个男人和美女身上时,露出恰到其分的讶色,很有绅士风度地迈步上前,道:
“哎呀,怎么搞成这样?快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我常说什么来着,人与人之间沟通最重要。”说罢又回望光头等人一眼,不露痕迹地丢了个眼色,目光扫过围观众人,摇头叹息道:
“沟通不畅就很容易引起矛盾的冲突,这位先生看着面熟,想来是我们的客户吧,你有什么诉求可以跟我说。他们都是新来的……员工,服务意识和规矩意识还有待提升,做事有些冲动,我先代他们向你表示歉意,来,起来说话。”
光头得了郑成功眼神暗示,见这位“金牌导师”开始当众施展忽悠绝技,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却很配合地没有妄动。
郑成功搭了把手,和美女一起将矮个男人搀起来,面露歉意地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郑导师,我……我想要回我的钱,那原是要给我娘治病的钱。”矮个男人眼巴巴望着郑成功,哀求道。
他话还没说完,美女已经用警惕和怀疑的目光打量起了坐下郑成功,她从矮个男人口中得知,就是听信了这位导师的话,才把老娘看病钱交出去的。
虽然郑成功的态度比光头那几个要温柔得多,但美女却对没给他好脸色,面露鄙夷地道:“你这个骗子!”
郑成功这个老油条养气功夫着实不错,被美女当面唤作骗子,却丝毫不以为杵,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偷摸眨了下眼,抬高声音道:
“姑娘请注意你的用语,可不能无凭无据就给人妄下定论啊。对了,请问这位姑娘是因何而来啊,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对着二人,矮个男人这会儿眼睛还肿着卡不太清楚,根本没注意到郑成功眨眼时的那丝异样表情,依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但那美女却心思细腻,察觉到郑成功似乎故意朝自己丢了个眼色。
“嗯?他想干什么?难道说……”她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飞快扫了眼郑成功身后作看戏状的光头等人,又仔细瞅瞅笑容亲切的郑成功,犹豫道:
“我是医院的护士,他母亲就在我负责的病房,我听老人家说起,又找到她儿子一问,才知道这件事,所以跟他一起来了。”
郑成功点头称赞道:“哦,原来姑娘是义助他人,难得啊难得,这位姑娘不但人长得美,心灵更美!”
美女闻言就是一愣,心说这位什么毛病?说着正事呢,扯着闲犊子干嘛?她秀眉微蹙,只是冷眼看着。
郑成功这句插科打诨的话一出口,就把众人的眼光汇聚到美女身上。
也不知是在欣赏她的容貌美,还是想要一窥她的心灵美,总之人群中有那么几个家伙,一个劲儿地往人家鼓腾腾胸口上瞄。
郑成功环视一圈,又道:“但是话说回来,这位先生当初交钱可是自愿的。”接着目光落到矮个男人那红肿的脸上,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位先生,我说的对不对啊?”
“额,当时是这样的,可那……”矮个男人纠结地道,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成功给打断。
他转身看向光头等人,又问:“你们说说,咱们可曾强迫过任何一个人?”
光头等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郑成功循循善诱道:“那我再问你们,我们承诺的定期分红的事,可有虚假啊?”
光头等人显然品到了他话里的音儿,声音更大地齐刷刷答道:“没有!”
郑成功向光头等人丢一个赞许的眼神,继续道:“我们承诺的分红之事虽然不假,但也要经过正规的商业操作,才能让大家的投资产生利润,你们说……”
光头等人这回都学会抢答了,不等郑成功说完,就大声附和道:“对!”
郑成功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对了,我记得你们几个也投了钱吧?”
“嗯,没错。”
“是的,我投了,我们都投了。”
好学生一教就会,在郑成功的点拨下,光头等人显然已经上道了。
“你也想赚钱,他也想赚钱,大家都想赚钱,所以你们才会参与咱们大力推广的普惠性投资,但我刚才说了,赚钱是一定会赚钱,但需要时间啊……”郑成功轻轻拍打着双手,转着圈地继续白活。
忽然,他停顿了片刻,目光变得有些深沉,饱含感情地道:“我从集团总部调过来不久,但在来到西贡这片热土的短暂又难忘的时间里,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西贡人的热情淳朴,勤劳善良……”
郑成功显然具备演说家的素质,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深情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面孔。
人群中,不知哪个率先鼓起了掌,接着掌声不断响起,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掌声渐息,郑成功又转向光头等人,语重心长地道:“我前些天给你们培训时是不是讲过,我们集团的宗旨是通过市场化商业化人性化的模式,让大家都有钱赚?”
光头等人完全都不用思考,齐声应和道:“是的!”
郑成功摇摇头面露难色,道:“我们是讲商业诚信的,这位先生交了钱在我们这里投资,但按照投资协议的约定,还没到分红的时候,这就让我很难办了……
但我观这位先生言真意切,还有这位美丽的姑娘也可以佐证,我想他所说的困难,应该不会有什么虚假,家中老母亲病重急等着用钱,也是令人十分同情。”
郑成功成功地把众人的目光引到了矮个男人身上,这位鼻青脸肿一副可怜相,再加上他的事被郑成功声情并茂地当众讲出,令不少人都掬了一把同情泪。
郑成功在人群中飞快地睃了一圈,迈步上前搓了搓手,看向矮个男人面露歉意地道:
“我们这几个员工,额……维护集体利益的意识太强烈,行为可能有些粗鲁,不过他们还是很淳朴的,我作为这里的负责人,向你表示诚挚的歉意。”
说罢,郑成功拂了下衣摆,对着矮个男人深深鞠了一躬,把那刚挨过揍的家伙弄得一头雾水,一旁的美女也同样不知所措。
郑成功诚挚地道:“对于这位先生的遭遇我深表同情,这样吧,我这就跟上级请示一下,看看能不能拿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如何?”
言罢,他目光从人群中缓缓掠过,高声道:“诸位,我们集团的宗旨是带领大家致富,帮助千千万万勤劳善良的人走向成功,
我们不是冷冰冰的商业机构,我们提倡人性化的,是有人间温情的,请容许我耽搁大家一点儿时间,这件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人群中又爆发出了掌声,郑成功神色从容地环顾四望,与张三二目相交的瞬间,微不可查地递了眼色。
尽管张三知道他的目的,但直到现在他也跟这伙围观之人一样,搞不清楚这家伙耍得哪门子套路,想了想没什么头绪,摇头晒然一笑,静静等着他揭开底牌。
除了张三一人知道郑成功是别有用心,包括矮个男人和美女,以及光头等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郑成功吊足了胃口,眼巴巴等着他他的下文。
郑成功转身进去时,迎上同样诧异的光头等人,脸上轻轻露出“你懂得”的神秘表情,光头等人立刻恍悟,随即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悄然爬上眉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