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三明婶和少杰吗？”张三到了近前，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轻声问道。
“你是……”少杰母子闻言，都转头看向张三，看着他陌生的脸孔，面露疑惑。
少杰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脸颊额头都带着淤青，裸露的胳膊上也有不少伤口，看起来颇为狼狈，由此可见昨天黎大勇那帮人，下手可是挺狠的。
三明婆娘一身朴素的本地妇女装束，只不过此时神情悲凄，发髻有些散乱，胳膊肘上有一道不小的擦伤，显然是那场冲突中，她也未能幸免。
对于三明一家的遭遇，张三是报以同情的，虽然昨天黎大勇行凶的场面他没有亲眼目睹，但他近期一直关注着黎大勇这伙人，对他们的做派了如指掌。
此时一看母子俩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又想到还在里面救治的三明，张三面上悄然闪过一丝阴霾。
他稍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母子俩，露出和善之色，轻声开口道：“哦，我经常到市场去，认得三明老板，我听说昨天发生了……不幸的事，所以过来看望一下，三明老板他现在怎么样，情况还好吧？”
说完，张三下意识向里面望了望。三名婆娘仔细打量了张三几眼，表情微微一动，似乎对他有点印象，便跟少杰小声嘀咕了两句。
“哦……谢谢！”少杰看了看张三，带着悲色的脸上闪过微露迟疑，低头看了看他向前递过的两个网兜，犹豫一下接在了手中。
少杰的母亲坐在长凳上没有起身，一边揩着眼角的泪滴，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一下，又径自低声抽泣起来。
母子俩和他打过招呼后，便又没了话语，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手术室紧闭着的门，惶惶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望着望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三明婆娘双手一捂脸，又低头抽泣起来。
少杰看了眼母亲，眼中一抹悲色闪过，缓缓蹲下双手将她搂住，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从眼角流出两股清泪，悄然划过脸颊……
张三站在旁边，看着眼前这对母子悲伤垂泪的场面，心底不由一酸，忽然想起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黎大勇，眼中一缕寒芒乍然闪现。
过了片刻，三名婆娘在儿子的安慰下，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停止了抽泣，只是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少杰也悄然抹掉了脸上的泪痕，他扬起头深吸了几口，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站起，看了眼仍在旁边站立的张三，迈步走了过去。
张三见少杰向自己走来，下意识往前又走了几步，少杰微露疑惑，回头看了眼呆坐在那儿的母亲，稍一犹豫便跟了上去。
二人站定脚步，张三当先开口：“我叫张三，是中国人。刚来这边不久，早上我听说了三明老板的事情，所以特意来看望一下。对了，昨天打伤你们那伙人……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开口之际，张三又近距离打量着少杰。少杰个头不低，只比张三稍矮一点，细长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肤色略微泛着一点古铜色，比一般越南人看起来却白皙许多。
他留着一头圆寸的短发，透出几分精练，只是眼眶通红，面带着悲色，脸上身上淤青不少血痕累累，不过看起来都是些皮外伤。
“中国人？哦，谢谢你的好意，昨天那伙人我并不认识，后来听街坊说，他们都是骡马街的，领头的叫黎大勇。这些混蛋太欺负人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说到黎大勇时，少杰不由攥紧了拳头。
张三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又问道：“对了，你父亲现在情况如何，伤得不重要吧？”
少杰面色一黯，道：“他本来就上了年纪，昨天又着急护着我，结果就……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医生说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
言罢，少杰忽然神色一凝，抬头望向张三，苦涩地问道：“你说，是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也就不会跟那伙人发生冲突，我父亲他……唉！”
张三想了想，缓缓地道：“黎大勇这伙人一向都是横行霸道，他们欺负人可没什么理由，有时候或许就因为心情不好，就可以大打出手，你们家的遭遇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所以说，这件事错不在你。”
少杰表情怔怔，似乎在仔细品味张三这番话，只是他的情绪明显不稳定，拧成了疙瘩的眉心微微颤动。
张三看着少杰紧紧抿起的嘴唇，目中隐隐燃起的仇恨，以及因为情绪激荡而起伏明显的胸膛，心念一转又道：
“对于你们家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希望你父亲他早点脱离危险……”张三拍了拍少杰，又望向不远处的三明婆娘，语气诚挚地道。
其实，这倒不是他演戏，当他第一眼看到少杰母子时，便不由想起了母亲素兰，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多年前：
不同的时间，同样的场景，也是在医院，他从忠胜口中，听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
少杰似乎没有听见他安慰的话语，依然沉浸在内心复杂的情绪之中，神情有些恍惚。
张三目光一闪，缓缓地道：“我来这边时间不长，但也在市场听闻不少，据说黎大勇此人心狠手辣，手下还有一帮凶徒，他们人多势众，可不是好对付的。如今只能祈祷你父亲能安然无恙……”
“如果我父亲有什么不测……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家伙，替，他，报，仇！”
一听到黎大勇这个名字，少杰猛然抬头，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几欲将钢牙咬碎，拳头更是紧紧攥起。
看到少杰如此剧烈的反应，张三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应该能够达到，于是趁热打铁道：
“我在市场听人说，你那阵子想要单枪匹马去找黎大勇那伙人拼命，你不怕吗？”
尽管张三是有目的而来，但在短暂的接触中，少杰展现出的血性却令他大为触动。
为了给父亲报仇，敢只身找黎大勇那帮人拼命，这样的做法虽然鲁莽冲动，但勇气和胆魄却是值得肯定。
“大不了就是拼着一死，这个公道我一定要讨回来！”少杰目中冒火，咬牙切齿恨恨说道。
“报仇也不用急于一时，你父亲他现在还需要照料，等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再说，如果你要报仇的话，也许我……”
张三话还没说完，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一名医生从里面缓步走出。
少杰见状立刻冲上前，三名婆娘也急切地扑上前，母子二人从左右两边牢牢抓住了那名医生。
只见这名医生轻轻地摘下口罩，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一扫，面色忽然一黯，露出歉意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刻，母子二人同时呆住。就在他们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的同时，一张病床从门内缓缓推出。二人同时扑抢上去，扯开盖在上面的白布，目光定在躺着那人脸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之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便响彻楼宇，那哭声无比悲恸，让人不忍听闻。
张三呆呆站立，看着眼前这生离死别的一幕，瞬间也被感染，情绪变得低落，只觉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片刻后，几名医护人员连拉带拽，终于将少杰母子拦住，又将已经气绝的三明重新用白布盖好，推着病床缓缓而去。此时，少杰母亲已经瘫坐在地，哭得快要上不来气了。
“咚，咚，咚……”
拳头捶打墙壁的声音不断响起，少杰身体颤抖，放声痛哭的同时，紧握着的拳头上已经鲜血横流，将雪白的墙壁染得殷红片片。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少杰抬起头时，面容已经扭曲，眼中露出疯狂之色，蓦然间一声大吼就要冲出，凄厉的吼声震得人心神发颤。
“不……不要！不要！”
少杰的吼声还在空中回荡，他刚转身欲冲出的瞬间，地上瘫坐的少杰母亲，突然意识到不妙，面色大变，不顾一切地扑爬两下，将少杰的腿死死拽住！
她这一拉，让少杰如遭雷击，扑出去的动作瞬间凝固，缓缓转过头时，他已满面含泪……
刚才的瞬间，张三也已闪身拦在他面前，看着少杰被他母亲死死拉住，又悄悄退开几步，默默站立没有言语。
片刻后，少杰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母亲才将手松开，接着，母子二人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张三一直在旁默默注视，他敏锐地发现，少杰虽然向母亲做出了承诺，但其眼中燃起的仇恨火焰却愈发旺盛，显然她的劝阻并没有打消少杰报仇的念头。
过了许久，母子二人渐渐止住悲声，少杰将母亲扶起，重新坐在长凳上，转身之际看见张三仍没有走，目光猛然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径直向他走去。
“你父亲的事……让人十分难过，请你节哀……我知道你一定想要报仇。我刚才正想告诉你，找黎大勇报仇的事，我或许可以帮得上你。如果你有兴趣，咱们可以谈谈……”
张三表情沉重，压低声音缓缓开口，说话之际目光微微闪动，向少杰递了个眼色。
少杰听他提到报仇二字时，眼睛瞬间睁大，目光射出两道精光，直直盯向张三。
……
片刻后，四下无人的楼梯间里。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少杰情急之下，一把将张三拉住，直接开口。
“黎大勇……也是我要对付的人，所以你如果找他报仇的话，我们可以合作，你意下如何？”张三扫了眼少杰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轻轻握住将其摘下，缓缓地道。
“你和他也有仇？可是你不是说刚到这边吗？怎么会跟黎大勇……”少杰先是一愣，接着眉头微皱，脸上闪过狐疑之色。
“我和黎大勇并没有过节，他甚至都不认识我。”张三平静地开口。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对付他？”少杰疑惑问道，同时眼中多了一丝戒备。
张三沉吟片刻，目光灼灼看向少杰，缓缓开口：
“我自有我的理由，先不待会儿再说。咱们先说黎大勇，他是骡马街出了名的凶徒，手下人马也不少，你要报仇的话，有一定难度。
就算你豁出性命去，能不能杀得了他，也不太好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很可能报不了仇，却反倒死在他手中？”
“这……”
少杰听闻脸色微变，眉头紧紧皱起，神情也变得凝重，话语一滞。
张三继续道：“你父亲已经遭遇不幸，但你母亲以后还需要人照顾，如果你为了报仇丢掉性命，留下你母亲一人孤苦终老，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我……该怎么办？”张三话音未落，少杰的脸色变得更为复杂，似乎拿不定主意，抬头看向张三时，眼中更有一丝茫然之色。
张三心道火候差不多了，便直言道：“杀黎大勇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我保证可以让你痛快报了仇，又不留下任何后患。但是同时，我也有些事也需要你的帮助……”
张三的话仿佛有种魔力，让少杰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怔怔看着张三，面色极剧变幻，但只片刻功夫，他的眼神就变得坚定，直接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张三面色一正，道：“我要做的事，需要你的身份，确切地说是你本地人的身份……
其实这件事，不只对你有利，对新隆市场所有商户都是件好事，不知你是否了解，目前除了黎大勇之外，还有个人叫黄世雄，他们两个如今控制着整个市场。
这帮人打砸抢拿欺压商户，可以说坏事做尽，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父亲身上发生的事情，明天很有可能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这番话落入耳中，少杰神色凛然，面色愈发凝重，但他没有言语，他知道张三一定还有下文。
少杰的表情变化张三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把握更大，沉吟片刻又道：
“我的想法是把这两拨人全都赶出去，将市场变成我的地盘，或者说……是你的地盘。
但是我的身份，做这些事情有些不方便，所以需要你站出来，而我会在背后全力支持你。
我和他们不同，我不是为了钱财，事成之后我不要分毫，让你取代黎大勇和黄世雄，成为市场的管理者，你看如何？”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少杰，等着他的答复。少杰显然被他所说的事震撼到了，惊疑不定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张三面色平静神态从容，仿佛刚刚所说的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在几番生死危机中历练出的特殊气质，在这一刻无形中显现了出来。
少杰一直盯着张三看了许久，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谈论此等大事时，竟能如此平静。
“你说的这些，让我如何相信？”尽管张三显露出的气质与众不同，但少杰仍无法压下心头疑虑，有试探着问道。
“黎大勇的人头，能不能换取你的信任？”张三压低声音开口之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眼中更有寒光闪现，这一瞬，他英俊的面孔上，陡然浮现出一丝邪异。
少杰听到这句话，心神剧震之际失声道：“黎大勇的……你确定你能做到？”
张三邪魅一笑，道：“我做不到的话，你就当我没来过好了。但如果我干掉黎大勇，希望你能考虑跟我合作，你看如何？”
“嘶……好，那就一言为定，只要你帮我杀了黎大勇，你的条件我都答应！”少杰倒吸冷气，面上犹豫之色一闪，语气坚定地答道。
张三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道：“如此的话，你先料理你父亲的后事，暂时先将仇恨埋在心里。千万不要冲动，等我的消息，应该用不了多久……”
言罢，他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下了楼。少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脸上泪痕仍在，悲愤之色依旧，但眼中却多了一抹期盼，怔怔站立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