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沛就像被人戳中了痛处一样恼怒,疯狂地走过去要打人,容晏见了,忙挡在封澄跟前,“你不要打我娘。”
“滚开。”容沛虽是个读书人,但推倒一个十岁的孩子,实在是轻而易举。
看到儿子重重摔倒在地,封澄再也忍不下去,不等容沛动手,她起身就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打得容沛头晕眼花,不可置信地看着封澄。
“你……你竟然有脸打我!”
封澄心疼地查看容晏身上的伤势,确定孩子没有大碍,才冷漠地看向容沛。
她冷冷地质问:“那你又有何脸面打我?我嫁你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当年我被下药,让那个畜生糟蹋了,是我不对,可这就是我的错吗?那时候,你又在哪里啊,阿晏要真是白雍的孩子,不用你说,我自己就是不顾性命,也决计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你心里都明白,但你不能对白雍发泄,就把所有过错全推到我身上,凭什么啊!”
容沛大怒,“这分明就是你的错!”
封澄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看向容沛的眼神无比陌生,嗤笑道:“是,我错就错在当年嫁给了你,我便是死在战场上,也好过让你们欺辱,当年宫宴上,我让你陪我出宫,可你非要为了应酬留下喝酒,是你留下我独自一人才让白雍有机可乘,你没有护住我,反全都怪我,就因为我是女人,可惜我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我们的恩怨让我们自己来解决,但你们要是伤害阿晏,不论是你,还是白雍,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沛愣住了,胸口的无名火想发泄却发泄不出来,眼前的女人太过陌生,这些年封澄温顺惯了,他却忘了,封澄上过战场,砍过敌军首级,她和一般女子不同,她有那个能力,说得出,做得到。
“阿晏,我们走。”封澄不愿再和容沛继续纠缠,牵着容晏的手离开。
发泄过后,容沛瘫软在地,今日变故之后,他们一家都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可他竟不知怪谁,封澄说得不错,他也有错,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他所造成的?
他无力地垂下头,眼前地上被一片黑影笼罩,他抬起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劲装干练,五官端正,逆光而立,用复杂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笑了笑,说:“你真像白雍。”
容晏漠然置之,“我不像。”
年轻的容沛到底能称得上一句“君子端方”,此时此刻,没有落魄时的拘谨,望向容晏时的眼神既平淡,又充满了悲悯,容晏最讨厌这样的眼神,在他掌权之前,容沛总是会用这种眼神看他,让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像与不像,重要吗?”容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依旧矮了容晏半个头,可没人比他更理直气壮,他就像站在司法之上,用极其缜密的语言对他说,“你就是一个孽种,你娘的话不可信,她连你到底是谁的孩子都不清楚。”
“你胡说!”
“容晏,你心知肚明,为何你们都不肯承认呢,做白雍的儿子多好啊,你明明可以去皇宫和他相认,偏偏要留在这与我相看两厌,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太固执了。”
容晏不语,他娘确实固执,生前还一直相信容沛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我不是他儿子,为何要与他相认。”
容沛噙着笑意,慢慢走近容晏,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盯到他心里,“你知道,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什么吗?”
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说:“我看到了欲念,你想做白雍的儿子,你想借他的手,毁掉他的江山,你想让这世间所有人都为你的痛苦陪葬,你觉得,你太无辜了,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我说得对吗?”
容晏紧紧攥着拳头,恨恨地瞪着他。
容沛太满意他的反应了,张开双手,循循善诱,“你想得没错啊,凭什么白雍那种恶人可以寿终正寝,他是所有悲剧的源头,他该死,他的江山,他的万民,都该死!”
“不。”容晏往后退了几步,晃着脑袋说,“他们是无辜的。”
容沛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几声,“不不不,他们如果无辜,那你就有罪。”
容晏愣住了,气得甩袖,“你闭嘴!”
“你有罪,你的出生就是错误,如果没有你,你母亲就不会被抛弃,要不是为了你,她不会委曲求全,继续留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你,她当初就会不顾一切杀了白雍报仇,可都是因为你,她才会死不瞑目,你就是原罪!”
只听长剑出鞘,容晏疯狂地往容沛身上砍,“你不要说了,你闭嘴。”
砍了几剑,容晏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怔怔地看着毫发无伤的容沛,对方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说:“容晏,你这是弑父。”
“不,你不是我父亲。”
容沛突然大笑,满意地点头,“对,我不是你父亲啊,白雍才是,你去找他,你去啊。”
容晏摇头,想逃出这里,一回头就看到一脸失望的封澄,“娘……”
“阿晏,你是沛郎的儿子,你千万不要认贼作父。”
他再回头,容沛那张极其狰狞的面目出现在他眼前,跟念咒一样地说:“你是个孽种,你是孽种,孽种……”
“我不是……”
“阿晏,你不是孽种。”
“你是孽种,你是孽种……”
容晏走投无路,崩溃地瘫在地上,死死地捂住耳朵,两种不同的声音在他头顶交织不休,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往何处去,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最后要他来承受这一切。
“为什么,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容晏大喊,终于问出了这个他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他质问着木然的封澄,“如果当年你不生我,我的身世就不会不清不白,你明知道留下我,我会遭遇什么事,可你还是一走了之,你爱大燕,爱所有人,却要我承受你酿下的苦果,难道你生我,就是要我替你还债吗?”
容晏的指控是那样无力,封澄的身影渐渐模糊虚化,对他的痛苦没有一丝反应,只有容沛露出得逞的笑容,像是在看一个可笑的蝼蚁。
容晏颓然地低着头,大颗泪珠不停往下流,他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不恨任何人,可他始终不理解,他的出生究竟有何意义?
白雍常常会拉着他的手,让他叫一声父皇,可他想叫一声父亲的人,却再也不肯认他;母亲最爱他,却也为他带来所有痛苦,明知道他身世存疑,还是把他带来人世,但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安乐,又抛下无依无靠的他殉职,他连个能抱着取暖的人都没有了,一个人承受那些如刀子一般的冷言冷语,如果不是后来遇到阿离,他最后的结局可能就是饿死在街头罢。
他们,真是好狠的心。
容晏累了,上一辈的是非恩怨,凭什么要报在他身上,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静静地坐在地上,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再也没有那些可怕的辱骂,他感觉身体的力气在一点点消逝,可是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终于可以结束了。
容晏闭上眼睛,等着最后的解脱来临,脑海中忽然显现出阿离的身影。
她蒙着面纱,露出那双灵动明媚的眼睛,无声地说:“阿晏,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吗?
可是师父,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阿离对他说过的所有话在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他又看到夕阳西下,阿离的背影苍凉而有力,就像一座古老的石碑,指引他前行的路。
阿离若是知道他成了摄政王,有能力成就她想看到的天下大同,应当会很欣慰吧。
母亲要是能看到他也在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应该也会放心。
或许他的出生并不是错误,母亲也没有做错,如果没有母亲无私般的奉献,就不会有后来深受她影响,而游历江湖的阿离,也就不会遇到他,并救下他。
容晏紧紧握住拳头,睁开了眼睛,看到惊愕的容沛,他忽然泄了力,笑出了声。
母亲没有抛弃他,就算不在他身边,依然会保护他。
一个正直善良,让所有人敬重,又深爱他的母亲更不会骗他,他的身世,本就是清清白白。
“你……”容沛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除了说孽种两个字还会说什么?”容晏嘲讽道,“容沛,你真可怜,无法报仇,就把所有过错推到别人身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认!”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身世,他和容沛,有很多相似之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是亲生父子,所以这么多年来,哪怕他们父子关系犹如陌路,也不会有人说他们不是亲父子。
可是容沛无数次咒骂他是孽种,仿佛只要嘴上说得多了,他就真的是所谓的孽种,白雍自欺欺人,容沛也一样,这两个男人,当真是如出一辙地无耻。
容晏环视周围熟悉的陈设,忽然回神,想起来自己在峨眉山,这里应该就是峨眉派的迷阵,他刚刚差点就死在这里。
他望着一脸震惊的容沛,笑着说:“容沛,我不会如你所愿,我和母亲都清清白白,你就自己一个人,活在你逼仄肮脏的小地方吧。”
容沛的身影慢慢消失,周围的景象也变得虚幻,直到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山林间,迷雾早已散去。
容晏松了口气,可是很快心又提了起来。
他四处张望,都见不到嫤初的身影。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