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彬带着阿凤,来到礼查饭店。
比起星华百货的惨淡经营,昌隆的发展越来越好。即便国难当头,乱世也有赚钱的地方,沈彬看中了娱乐行业,想要开出上海最大的娱乐总会。
不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沈彬深谙其中的道理,这才带着阿凤来拜码头。阿凤在他的力捧下,如今是上海夜总会的舞皇后,再加上从前的老交情,也算一拍即合。
沈彬想要拜访的,是宁波帮的龙头老大喻占鳌,上海真正的顶级富豪。即便只是站在门口看门缝,都能看见围绕着喻老的,皆是上海经济界呼风唤雨的人物,连易兴华都得靠边站。然而,他却被这扇门无情挡在了外面。没有里面的人引荐,他一个昌隆的总经理,和码头帮工没什么两样。
阿凤却沉了脸。自从她成了舞皇后,被人前呼后拥,渐渐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出身,以为穿一件好看衣服,戴一件真金白银的首饰,就能和里头这些人平起平坐。谁知,一个小小的喻家仆,就能把她拦在外面,还原她卑微的出身。
她想闹,却被沈彬拦住。他和她不同处在于,他会不停往高处走,也同样记住自己从哪里来。这是从易家花园学到的,无论是易兴华,还是易钟玉,都无声地提醒着他,他和他们不一样,但是不一样也没关系,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沈彬才想到钟玉,钟玉就出现在了眼前。她径直走过他和阿凤身边,向那间他们根本进不去的包厢走去。
阿凤正想看钟玉也被拒之门外,不料刚刚那名骄傲的男仆主动上前,接过钟玉递过来的外套,态度十分殷勤地将她迎了进去。
钟玉走进包厢,直接坐在喻占鳌身边。
喻占鳌点了点她,亲切万分:“你呀你,每次见人都要迟到两分钟,跟你外公一个毛病。
钟玉为之斟茶,语气难得尊敬:“喻爷爷,各位叔叔伯伯,都是我的错,不过我刚从国外回来,总要给各位准备礼物呀,还要安排送到各位府上,迟到莫怪。”
喻占鳌大笑:“我可不敢喝你的茶。”面对在座各位,“你们不知道,她六岁那年乱发脾气,借着给老周倒茶的工夫,把他的假牙也一并泼了出去!”
众人大笑。
门,关上了。原来,刚刚门虚掩着,是在等钟玉的光临。沈彬能从门缝得以窥见,还是托了钟玉的福。
“我们不能进去,她凭什么进去!”阿凤愤怒得想要冲上去。
“行了。”沈彬看着阿凤,好气又好笑,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敢把自己跟易钟玉比,“周老先生曾连任三届宁波旅沪同乡会会长,你若是他外孙女,当然也能进去!”
“我不信,就这么一道门,能拦得住谁!”阿凤还是不知道根源。
“就算能冲进这道门,那道无形的门,你永远也进不去!”沈彬走向饭店大厅,打发阿凤,“你先回去。”
终究,用阿凤充当门面,在那些人面前根本不够看。他想做大事,还得另找人牵线。而那个人,心眼真心不多,单纯到可爱,也许愿意帮他这个忙。
钟玉走出包厢,看沈彬挡住自己的去路,有些诧异:“你还没走啊?”
“易二,好久不见。”等易钟玉,沈彬很甘心。
“这称呼挺耳熟,特意来找我麻烦?”钟玉笑了笑,“现在你是正经生意人,流氓习气得改改。一个输不起的人,路走不了太远。”
钟玉从沈彬身边走过去。
沈彬追上去:“唐夫人,星华如今属于别人,你如此辛苦为他人作嫁衣裳,令人费解。”
“刚才我回答过喻老,现在我再回答你一遍。”钟玉推开沈彬,“我、乐、意!”
她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还有,喻家那边你别费心了。父亲赏识提拔你,把你从一个混混带上来,你却投奔了汪剑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喻老最厌恶。你就算天天跪喻家大门外,也见不到人!”
有些交情,不是靠几句花言巧语,或者重金砸下去,就能建起来的。即便外祖父和喻老那样深厚的交情,她想要请对方帮忙,也需要付出很大的心力。当然,要是一点交情没有,就成了不可能了。
“我离开星华的原因,你不知情吗?”沈彬沉下脸,目光阴郁。
“我刚拒绝你,你眨眼就投了汪氏,思想斗争超过五分钟没有?”看他自欺欺人,钟玉只觉得好笑,“我只是你天平上一颗比较重的砝码罢了。”
沈彬冷然盯住钟玉。
“别这么看着我,你越是上火,我赢得就越快乐。”钟玉嗤笑,“在某些点上,你我确实挺像的,但在怎么做人上面,却是背道而驰,我无法接受你不计一切的野心。”
“唐夫人,不论你信不信,我记着易老板的恩义,除正当的商业竞争,没有碰过易家人。”沈彬希望能澄清这一点。
“算了吧,明知猪鬃生意是星华至关重要的一根稻草,你还先下手为强,正当吗?”钟玉完全不信,“对了,这是公众场合,请你遵守礼节,叫我易小姐。”
沈彬一怔,忽而惊喜:“你没结婚?”
“我没结婚,你高兴什么?”钟玉起寒栗。
“你同唐凤梧不合适,及时分手,我替你高兴。”沈彬笑得真开心。
钟玉冷笑:“仔细想想,汪剑池也不是活菩萨,他能重用你,当初你的投名状是什么?”
沈彬语气轻松:“你猜。”
钟玉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转身走了,然而沈彬却笑了起来,意味那么明显,眼底野心如狂火,猛然窜旺。
钟玉走进小客厅,看到寄渔在弹琴,就知道范燕秋又过来蹭好处了。
寄渔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挑挑拣拣这么些年,过了最好的时候,这门婚事很一般,不过范燕秋能把女儿嫁出去已经烧高香,时不时过来和黄莹如聊聊嫁妆准备的情况,黄莹如时不时给寄渔添个妆。
钟秀抱着Prince,翻着杂志,难得半日清闲。银行那边由喻老帮忙,暂时缓口气了,工厂正常开工,钱也陆续回笼,三姐妹共同化解了这场危机。
钟玉看一眼杂志:“巴黎女子有晨服、午装、夜礼服,中式旗袍无非长长短短,要赚钱,我们还得在洋装上多花心思。”
钟秀笑:“二姐,你未婚夫都要跑了,还满脑子做生意。拜托你,想想正经事吧!”
寄渔停下琴:“对你二姐来讲,这世上最正经的事就是赚钱,未婚夫跑了不要紧,钱跑了才最痛苦呢。”
钟玉瞥向寄渔:“那是啊,钱多了,就不怕男人跑了,嫁谁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时,望竹来通报,陆培求见钟秀,钟秀自然拒绝。就在几个小时前,陆太太跑来,有意和黄莹如讨论两家的婚事,被钟秀一口拒了。陆培跑来,只怕也是因为这事,但她没心情。
“钟秀,遇到真诚爱你的人,你却不知珍惜,过了最好的年纪,便要为了结婚而结婚,那得有多痛苦,你知道吗?”寄渔如今整个人颓丧。
“依陆培的个性,我若不搭搭架子,有求必应的话,不出三天,他便又去追求新女友了。”钟秀自认看得清,“对不对,二姐?”
钟玉瞪她:“什么意思?”
钟秀嘻嘻一笑:“没有啊,就是突然想起来,大姐让我转告你,唐先生伤情加重,突然住到仁济医院去了。虽然人家是为保护父亲受了伤,但是依我看,你们还在闹别扭,你完全可以当作不知情,免得巴巴地赶过去伺候,他还不知珍惜。”
钟玉心中担心着唐凤梧的伤势,不顾钟秀在身后大笑,立刻走了出去,赶去仁济医院。
钟杰看到钟玉,立刻知道她是来看唐凤梧的,便给她指路。钟玉却诧异了一下,竟然不知道弟弟在这家医院上班,让钟杰哭笑不得。
“二姐别担心,只是外伤感染引起的高烧,没有生命危险。”虽然在姐姐眼里是透明的,但当弟弟就要对姐姐好。
钟玉瞪他:“谁说我担心了?”
“是,你一点儿不担心。”钟杰要笑不笑,“唐先生为救父亲才受伤,于情于理你得去看看,代表我们一家人。”
钟玉当即朝着唐凤梧的病房走去。
护士正给唐凤梧换药,钟玉悄悄过去,接过护士手里的胶带,帮唐凤梧固定纱布。唐凤梧感觉触感不对,回头一看,笑了。
“来了。”终于等到她。
钟玉替他盖好被子,摸摸他的额头:“你还在发高烧,睡一会儿吧。”
唐凤梧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闭眼睡去。
钟玉懂他的意思,反握住他,一直陪伴在身边,直至日落黄昏,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谁知,她刚走出仁济医院,沈彬的车子就停了过来。
“上车。”沈彬神色凝重。
“没空。”她家有门禁。
“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你,若你不想明早听到上海小姐投海自尽的消息,马上上车。”沈彬知道怎么戳中要害。
钟玉果然变脸,不再迟疑,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