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树叶被风吹着,一阵“簌簌”的响动,许久之后,那粗壮树干后的灰衣人影,才小心地探出身来。
一片枯黄的叶子,从那枝叶间打着旋儿落下来,正好掉在了那顶灰蓝帷帽的顶上。
风起,乍然波动。
大约是因为位置格外高一些,山顶虽然落满了金色阳光,却还是比山脚下来得更凉上一些。
那些个山寺桃花,都大多含苞待放,并未彻底绽开风采。
反倒是边上新枝嫩芽,一片脆生生的绿,叫人看着更加心旷神怡。温筳拿了一方帕子,擦了擦额间因为爬山而渗出来的汗水。
“听闻三皇妃早些年是在寺庙中带发修行,才能在回京之后得获福报,嫁给三殿下。”
“竟是如此吗?也不知三皇妃是何处寺庙修行,才能有这般好运。三殿下是没得想了,但这不是还有二殿下么。”
“你想得倒是美,不过啊,我听说三皇妃修行寺庙可不近,在上京外呢,不然便是不修行,能去上柱香,叫我觅得如意郎君就够了。”
“嘻嘻,不知羞。”
约莫是两个交好的世家贵女站在林中互相打趣,因着是背对,一时未曾发现刚好走到外头的温筳与封枝已是脚步一顿,停下来细细听了一回。
那两人说完话,便朝着林子更深处走了几步,一粉一蓝两道背影交相叠错,不大会功夫,便彻底走远了。
封枝侧头就对温筳打趣道:“原来我们三皇子妃竟还有这般的渊源,看来我也该寻个时间,去三皇妃修行的庵堂里上柱香才是。”
“何必打趣我。”
温筳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叫封枝看见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忧心。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关于她的传言是越来越多了,从她打小因为一个传言被送出京去,带发修行,每日里吃的饭食,平日里诵经的习惯,衣食住行。
到她回京之后,各种行事的习惯,以及平日里用的吃食,喜好的口味,无一不包。
甚至还因此在京中形成了一阵风潮,有不少的世家贵女竟相模仿。
若是旁人瞎编乱造也就罢了,偏偏温筳自己也听见了不少,在庵堂时候的尚且不说,但是回京之后的那部分,却是几乎没有虚假的地方。
这叫温筳哪里能够不胆战心惊?
若是没有人计较还罢了,万一有人起了心思比对,便能够发觉这两段时间里,“罗禾妗”的口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虽则是循序渐进,但到底是不同了。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温筳就算能够将自己的面容彻底仿成罗禾妗的样子,口味习惯却总还是她自己的。
顶着一张假面,长年累月地生活下来,总是会不自觉显露出自己原本的生活习惯的。
说话间的功夫,温筳与封枝也未曾停留在原地,而是一路朝着桃林的中心走去。
既是春宴踏青,却也不该少了宴这一回。
温筳早先里打算好了来着城郊山顶,自然是早便叫人准备好了酒水吃食,更是安排了不少婢女侍从,用以服侍。
仔细瞧来,也不是那般死板固定的宴席,而是随取随用,若不是少了按着规矩来的吟诗作对,倒也颇有几分曲水流觞意趣。
加上边上环绕的花树,含苞待放,也是格外叫人觉得新奇。
待到温筳与封枝一道过来,这处儿已是围了不少人,有独自缀饮美酒的,也有就着糕点闲话闺中趣事的。
一见着温筳,众人便停了手中的动作,起身给两人见礼。
温筳自己不爱拘束,也没想拘着这些少男少女,与封枝一道略说了两句,便自领着婢女寻了上首的桌案盘腿坐了。
只让众人各自取乐。
温筳心中存了事,手中便没把控着,略微用多了几杯清酒,头顶上的桃树飘飘荡荡地落下来一片粉嫩的花瓣,正巧进了她手中执着的酒盏中。
浅淡的酒香里,忽然便混进了一丝桃香,温筳笑了一声,正要将这清酒就着花瓣一饮而尽。
忽然便听到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愤怒尖利的指责声。
“你这鸠占鹊巢的妖女!还不还我容貌来!”
话音还未落下,温筳便察觉到她额间被人从背后贴了一点什么东西上去,一股浓重腥臭的味道直冲鼻尖。
仿佛有什么黏腻厚重的液体,顺着温筳的额间淌过她高挺的鼻梁。
“滴答”一声,便滴落进了温筳手中执着的酒盏中,黑红浓郁的色泽,在清亮透润的酒中化开。
丝丝缕缕,诡异难言。
那一瞬间,整个桃林里,都仿佛彻底寂静了下来,一众贵女尽皆惊愕又震惊地看向温筳,以及她身后那个将心中混着黑狗血黄符的灰衣女子。
唯有清风,仍旧时不时从气氛凝滞的众人之间吹荡而过。
温筳面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她微微低头看了眼酒盏中令人作呕的液体,危险地眯了一下双眸,啪嗒一声,几乎将酒盏用力摔在了桌案上。
些微不起眼的裂痕,从酒盏底一点点蔓延到了整个酒盏上。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什么禁制一般,封枝比温筳更快回过身去,猛然从案上站起身来,满脸的怒容。
她一个手指指着那灰衣女子斥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处闹事!”
那女子丝毫不见慌乱,反倒纵声大笑,对着温筳道:“妖孽,我看你还不现出原形来!”
疯癫作态,叫封枝好一顿生气。
温筳用力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叫自己将冷笑挤出来,干脆放弃,从惊怒又惶恐的梧叶手中接过一方素白的帕子来,格外用力地将自己额顶的黄符揭下来。
才用那帕子去擦拭那黏腻恶心的黑红血迹,一整张素白的帕子,顷刻间,就被浓重的血腥气沾满。
可她脸上仍旧残留了不少未能擦干净的血迹,横七纵八地粘在她那张瓷白的面颊上,魅气横生,光是叫人看上一眼,就心惊胆战。
这般恶心的东西,叫温筳的眸光越发地冰冷了起来。
“呵。”
一声轻笑从温筳口中冒出来,众人回神之余,不免打了个寒噤,俱都低垂了眼睑下去,不敢多看分毫。
“不知道这位姑娘,想要叫我现出什么样个原型来?”
随着这声低沉却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温筳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一眼对上那个将东西贴在温筳额间的女子。
果然是当日在献王府门口寻了她麻烦,却转头不见,叫温筳找了好些日子的灰衣帷帽女子!
温筳目光中划过一丝流光,到得此刻,她心中俨然有一丝尘埃落定的感觉,却反倒是没了半分的焦虑与不安。
有的,只是毫无预兆,被人摆了一道之后的冰冷怒气。
“怎么可能?你这个妖孽怎么可能会没事?!这可是得道高僧开过光的神符!”
那带着帷帽的女子看着完好无损,除了面颊上带了几丝难以擦拭干净的血迹,不见丝毫异样的温筳,猛然惊叫出声。
叫罢,又忙不迭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大把的黄符来,扬手就要往温筳的身上挥去!
温筳简直要被这女子气笑出声,目光中的神色也是越发地冰冷了起来。
眼看着那连成一串的黄符又要落到温筳的身上,好端端一个皇子妃,顷刻间,就要因为那面上的污渍与黄符,变得格外可笑。
温筳忍无可忍,总算是一抬头,“啪”地就是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