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淳正对着黑板上列出了公式，上面有风速，有温度，一切客观因素与非客观因素都已经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卡车灯光通明，外面是一层布，他能清楚的看见外面，而他们坐在车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楚他们。
周子淳看见一个身影从卡车后面经过，心中为之一振，那个身影是那般熟悉。
她剪了短发，身上裹得厚厚的，脖子上也戴着厚厚的围巾，但只是人群中的一瞥，却已经清楚的看见了她的身影。
周子淳知道，这一次他绝对没有看错！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只是一眼就足够了。
根据铁二蛋说的，欧阳铮铮刚生完孩子，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却有点点胖，五官也变得更加柔和了，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像从前那么咄咄逼人，带着十足的母性。
周子淳隔着窗户看着，盯着……
关关雎和赵教授一直都在争辩，他这个主持会议的人反而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了。
周子淳非常想下车相认，却又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说不定欧阳的身份也特殊。
为了不给两个人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紧紧握住拳头，生生的忍住下车相认的冲动。
赵教授已经被关关雎的方案怼得无处遁形，赶紧叫到：“欧阳爱国老师，你说说，你来评评理，现在谁的方案比较好？我是主张这样的，你看看我的数据我刚才大致推算出来，如此一来，我们可以节省很多材料对吗？”
“我不认为要节省材料就得这么做，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就是将材料加到最好……”关关雎对于自己的方案，向来是非常自信的。
周子淳还看着窗外，一直看着欧阳铮铮离开了视野，眼中噙着泪光。
如果欧阳在自己的厂区的话，如果生了孩子，是不是也在自己的厂区呢？
周子淳彻底走神，欧阳铮铮的出现，让他心绪不宁。
“欧阳老师，欧阳老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倒是给一句话啊。”关关雎着急了，用手用力打了一下周子淳的胳膊。
周子淳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泪水。
大家都吓到了：“欧阳先生，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要将您的随行医生叫上呢？”
“欧阳老师，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先暂停会议，我们会拿出方案来的。”关关雎也吓了一跳。
周子淳苦涩的勾起嘴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又是那么困难，只好道：“没事，就是刚才风太大了，有点迷住了我的眼睛，咱们继续……我们一起分析一下两组数据，咱们想要的，当然是威力最大的。”
他赶紧埋头于一组又一组的数据中，唯恐自己再往外面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去跟欧阳铮铮相认。
关关雎非常贴心的将帐子放下来：“抱歉，刚才我看见有老师吸烟，所以我就把外面的帐子打开了，我以为还有一层薄膜，大约是没事的。”
“无妨，无妨，咱们继续，先看小关的数据，我一直觉得小关的数据跟核物理结合起来是最好的，上次的失败倒是给了我们不少经验与教训……”周子淳点头，一边又把公式往黑板上写，还做了一个简要的预测。
……
欧阳铮铮回到自己的车上，还是乖乖的躺着：“前面那辆车可真够拼命的，这样的条件下面还能一直开研讨会，换做是我，我肯定是办不到的。”
“都是一些执着的科学家，他们向来是比较忘我的。”宁大姐笑笑继续道。
林芝重重的点头：“对，科学家们为了一个数据可以不吃不喝的，我爸爸说他们不是普通人，是一个个要成精的。”
车上，又是一阵笑声。
笑声爽朗一直传到了外面。
周子淳隐隐约约听到了笑声，不禁走神：“拿来来的笑声，能有这样乐观的精神真是好。”
“是通讯组的和医疗组的，他们在后面的车上，现在还没有到她们工作的时候，可以放松一些。”关关雎往外面看了一眼：“咱们不一样，没有取得胜利的成果，我们不配。”
“继续吧，还能笑说明心情不错。”周子淳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一面就好，见了一面就好，知道她在就好。
周子淳不断的这样安慰自己。
……
2019年，年迈的子淳嘴角带着笑容：“你们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啊，我得知欧阳铮铮就是在我们厂区之后，就是见了那一面以后，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这是大事，不能说出去，也不能去找她，心中却非常充实。”
“原来，你是见到过外婆的，可是这样对她不公平，你看见了她，她却没有看见你。”袁子丹不满，觉得他们爱得太苦太苦了。
周子淳摇摇头：“不，这样很公平，如果我们俩相认了，接下来将是无限制的审查，不用猜就知道，她肯定是在通讯组，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当时从学校离开，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呢，她有没有看见你，或者说，你有没有故意让她看见。”大家都着急的问。
他们都知道，在221厂中，像周子淳和欧阳铮铮的人也许有成千上百个，那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周子淳笑了起来：“并没有，我反而……躲着她，害怕她看见，又害怕她看不见，那几年来，我的内心是非常矛盾的，刚开始，我们是在一个地方，我们相隔很近很近，可是我们彼此不知道，所以，我以后的生活工作中也要假装不知道，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现在病殃殃的样子，也不能让她看见我就是在国内。”
袁子丹落泪：“可是就是因为你这样优柔寡断，却让外祖母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瞧瞧这个孩子，还给欧阳铮铮打抱不平了，孩子啊，你要知道，我们俩都是涉密级别最高的人，我掌握着核心数据，她掌握着电报，如果我们俩真的有什么，能让组织放心吗，或者说，别人知道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瓜田李下的，我们一定要保证自己是清白的。”周子淳义正言辞：“我们都是刚满十八岁就入了党，关键时刻是要讲党性，而不是追求儿女私情的事。”
袁子丹被深深的教育了，顿时错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周子淳继续笑道：“也许是因为知道了欧阳铮铮和阿怀的消息，我竟然对生活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追求，我就盼着成功，盼着有一天能健康的身体去迎接他们。”
大家都期待着后面的故事，一边用药水翻看周子淳的日记本，一边拍照，又听着他讲以后的故事。
…………
1963年，车队还在西行，一路上是无尽的颠簸。
有时候，能在马路上看见牛羊，有时候能看见当地老乡。
渐渐的人烟越来越稀少，随后又是无尽的戈壁和沙地。
一起随行的小崔实在忍耐不住了：“咱们的车子都开了两天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到目的地啊，我觉得我一直在车上躺着坐着，我的脚都要肿了。”
林芝非常有经验：“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到，奇怪，这一次我们怎么没有看见拉设备的车。”
“肯定是飞机啊，设备是最重要的，那些调试设备的钱，都能买下一个小国家了，那是我们全国人民省吃俭用研制出来的，自然非常宝贝。”小崔说道。
两个小姑娘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欧阳铮铮却打着手电翻译材料。
“欧阳啊，你还是少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坐月子呢，对眼睛不好。”宁大姐在一旁无微不至的照顾。
车子里面黑黝黝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脸，打上手电，反而能看清楚纸上的字。
“不行啊，我要抓紧时间好好翻译，老宋现在急着要，我现在都不敢见他，铁二蛋就成了老宋的传话筒，每天第一件事就是问翻译文件。”欧阳铮铮说道，上面的俄文确实是比较晦涩难懂，还是苏联之前的文字资料。
宁大姐也是无奈，索性将自己的手电也打上：“你们这群年轻人啊，真是为了工作不要命啊，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小崔和林芝都满脸羡慕：“欧老师，下次等又时间，你就教我们学俄语吧，我听说下次我们考核，还有外语，太难了，我英语都看不懂，七十八个字母我都记不住。”
“什么七十八个字母，咱们读的是不是一样的英语，为什么我的英语书只有二十六个字母，是不是我的教科书错了？”小崔瞪大眼睛，赶紧将手电上的光照想向林芝。
林芝尴尬的吐吐舌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
“好了，姑娘们，你们去看看吃的好了吗，赶紧给装上点拿过来，别吵了。”宁大姐也笑了起来，觉得队伍里面有两个年轻人真是不错。
欧阳铮铮好不容易将一页纸全部翻译完，然后还要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录自己的标注，以便于到时候他们寻找。
过了好一会儿，林芝端上来一碗土豆粉条：“赶紧吃，还有些许白菜呢，我看着有人都吃了三碗了。”
“好的，林芝，看看几点钟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工作了？”欧阳铮铮想要看手表，却怎么也找不到。
林芝说道：“九点半，他们好几节车子打算今天晚上通宵，把该注意到的问题都陈列出来，明天还要开会，那我们做什么呢？”
“干活儿，十点零五分，我们要跟厂区联络，并且每天都要进行四次联系。”欧阳铮铮吸溜着粉条，然后看向宁大姐，目光似乎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