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好医院濒临倒闭,从前的忙碌一扫而空,一连好几天也没有一个病人来医院就诊。加上之前住院的病人在痊愈后相继出院,整个医院空荡荡的。
突然有护士冲到周悦跟前,慌张催促:“周医生,急诊,有急诊!”
这种时候还能有病人愿意相信友好医院,愿意来友好医院急诊,这对周悦等一众医护来说是莫大的信任。
周悦跑去大厅接病患,遥遥看见护士们协助救护员把救护床推了过来,待救护床靠近,她惊讶地发现等待急救的孕妇竟然是兰姨。
不远处,一个面相斯文秀气的男人提着一个装满了脸盆、水壶等杂物的大网兜手忙脚乱地跑来。
其实兰姨的丈夫就是林水村的村医阮医生,她本来是打算把太太送去西区医院的,是兰姨坚持要家人把她送到友好医院的周医生这儿来。
对于友好医院,对于周悦,阮医生都深有怀疑。
面对质疑,最好的证明就是让兰姨平安。
急诊室内,周悦用手指压了压兰姨肿胀的脚,询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兰姨十分虚弱:“这个月头痛得严重,眼睛也容易累,还总是水肿。”
因为自家先生就是村医,所以在此之前并没有去别的医院检查过。
周悦先给B超探头上了点凝胶,在高隆的腹部游走,检查胎儿的情况。胎儿已有36周,看上去挺健康。
随后又给兰姨做了些细致的检查,发现血压高,水肿,尿蛋白三个加,有很大机率是子痫前症——pre-eclampsia, preeclampsia。通俗地说,就是妊娠毒血疹。这种病通常发生在怀孕后32周,属于高危情况,必须尽快安排剖宫产手术。
兰姨很害怕手术,她生头胎的时候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更何况,婴儿要满37周才算足月,现在剖腹就是早产,一周之差,不算太大,但多少会有些担心。
阮医生很激动,他直言不讳地说,如果不能保证百分百没问题,为什么要送到这儿来让你们给她做手术?万一再出一单Medical Accident怎么办?
不了解的人,果然都深以为友好医院是出过医疗事故的。
性命攸关,乔雨倩说道:“你要是不怕花钱,不在意老婆孩子的命,现在就可以转去西区医院。当初兰姨的产检是在我们这儿做的,是你中途不让她再来,说自己可以看,现在出了危险,怪谁?”
这事,旁人怎么会知道?阮医生脸色不大好看,支支吾吾地问:“谁……谁跟你说的?”
乔雨倩不客气地说:“你以为兰姨私下没有发过牢骚吗?你要真疼爱她,就应该关心关心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决定好了没有,是让周医生给她做手术还是转院?”
阮医生嗫喏地:“我……也没说非得要转院……”
最终,阮医生还是决定让周悦给太太做手术。
乔雨倩嘱咐周悦:“医院现在这种情况,兰姨还只相信你,确实难得。请一定一定保证母子平安,求你了,为了友好医院,为了我们华人医生的声誉。”
周悦心中非常感动,“我会尽全力。”
手术室内,李天成派来的新麻醉师杜一安已经做好了准备,廖宇也穿着无菌手术服走了进来,为了确保手术万无一失,特地抽空前来帮助周悦。
在手术前,廖宇一边观察仪器的数据,一边小声跟周悦说:“为什么昨晚你和那个警官待了一整晚?”
他并不认为周悦和那个警官发生了什么,而是觉得他们有事瞒着他。
“手术结束后,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廖宇向来温柔,但这件事上他不妥协,毕竟出国前,他答应过周悦的母亲会保护好周悦。
“嗯。”周悦没有拒绝。
手术室外,阮医生紧张地踩着手术室门上投下的一段红光来回踱步。
旁边的走廊急匆匆地走来一位医生,正是平时负责麻醉的葛努文医生,没好气地抱怨,为什么有手术却不叫他。
“谁在里面做手术?”他问。
“杜医生。”乔雨倩回答。
葛努文很不高兴,“为什么要从外面请人?”
乔雨倩说:“是李院长说……”
John怕她说错话,抢话道:“是李院长说你脸色不好,可能病了,所以就没打扰你。”
葛努文有些紧张,强调:“我没病!”
但谁都看得出来,葛努文的脸色确实很差,整个人像紧绷的弦。
一声婴儿啼哭响起,不久,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周悦走了出来,阮医生快步走上前,忙问情况,听到说母子平安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当孩子抱出来后,医院的气氛活跃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和压抑。
周悦看到葛努文路过,正要跟他打招呼,却发现不远处的阮医生也正要跟葛努文打招呼,只不过葛努文皱着眉头递给他一个眼神,疏冷地擦肩而过。
John好奇地问了句:“阮医生和葛医生认识?”
葛努文整个人都恨不得躲起来,含糊地回了句:“不,没有。”
再看阮医生,母子平安本该高兴,却紧绷着神情,当John向他问起葛努文时,他脸涨得通红地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怕被追问,阮医生索性快步走开了。
周悦有些失望,母子平安,好歹也该说声谢谢吧,却铁青着一张脸。同为医生,也太过分了点儿吧?
John则看出来,阮医生是故意不承认与葛努文认识的事,看来,心里有鬼。
果然,晚上,阮医生和葛努文悄悄会面了。
葛努文劈头盖脸就一顿责备:“不是让你永远都不要再来这儿吗?”
阮医生无奈地解释,是太太非要来这里,他没办法。
所以,阮医生让兰姨突然中段来友好医院产检,并不是为了省钱,也不是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葛努文的嘱托!
阮医生突然道:“先不说这个,新来的中国医生,有没有发现以前的事?”
葛努文魂不守舍,没听见阮医生的话,直到阮医生喊了好几遍“阿文”他才回过神来,恍惚地回答:“应该没有吧,发现了的话还能沉得住气吗?谢副和他们闹同僚杯葛,估计没有和他们讲。”
阮医生十分惭愧:“谢副他……真是好人,死得太冤了。”
葛努文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这般纠结、痛苦,不过刹那后又强硬道:“什么冤不冤的,就不应该到这里来,蹚这里的浑水!他们想拯救我们,这是能拯救得了的吗?”
夜色笼罩得严严实实的悲哀而慌张。
“谁都救不了我们!谁都救不了!”葛努文激动又绝望,那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感觉。
阮医生被他的样子吓到,又听他喃喃自语地念着:“今晚要出事……要出事……”
葛努文念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远去,剩下阮医生一个人困惑不解。
今夜的友好医院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息,John紧跟着周悦,一步也不肯走开,这让周悦有些不适应,她只是个普通的医生,又不是明星或者总统,哪里需要这种贴身保护。
她对John道:“你再这么紧跟着,别人会真以为我们有什么关系。”
John下意识地回答:“如果可以弄假成真,我本人并不反对。”
周悦脸一红,一眼瞪住John。John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道歉。
周悦并没有太在意,看了看四周,“不是说还有其他同伴在保护我们吗?他们人呢?”
John回答:“如果能让你们发现,我们就不是特别警察了。”
John一路把周悦送到她房间门口,不等告别,黑暗里突然跳出个人影来,惊得John赶紧护住周悦。细一看,才发现是护士王晓聪。王晓聪提着根黄瓜当零食啃,脸色阴沉严肃。他想找周悦“说情”,他不想休假了,想工作。只是,一开口,语气生硬,倒像命令。
他这个状态,周悦哪敢顺他的意思。
“求你了……”他激动得嘴唇发颤,“看在我一进医院就跟你做同事的情分上,帮帮我吧,求你了,悦姐。如果这件事传到老王耳朵里,我就没脸见人了,我会自杀的。”
“聪!别胡说!”周悦被“自杀”两个字惊得心里一咯噔。又看王晓聪泪流满面说着悔恨自责的话,她心里更难受了,也深知晓聪是真的病了。
王晓聪见周悦不肯点头,越说越激动,声泪俱下,一次次地强调,“我绝对不能输给我家老王!”
王晓聪和爸爸老王已经冷战快十年了,当初考大学填报志愿,他瞒着老爸报了护理专业。老王知道后大发雷霆,想方设法想把王晓聪换到临床医学系,最终都被王晓聪阻止,从那以后两父子就处于冷战中,谁也不肯先服软说好话哄哄对方,奶奶和妈妈拿他们也没办法。
为了证明比老王更强,王晓聪事事努力,发誓他做的每件事自己也要做到,而且要做得更好。
“他27岁才拿硕士学位,我26岁就拿了!他32岁去的非洲援外,我28岁!比他早。”
周悦拿他没办法,“有志气是好事,但也没必要钻牛角尖嘛。”
王晓聪执拗地:“反正我要赢他,这次援外如果做不好,回去以后我就认怂,承认不配做他的儿子,我主动和他脱离父子关系。”
这……也太幼稚了。
“反正后果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看着办。”王晓聪说完就跑得没影了,留下周悦一脸愕然。
周悦无奈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大概是风掠过树梢掀起的动静。可能最近被那海盗的事弄得有点紧张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听John说,安万豪已经把友好医院的眼线撤走庆功去了,州长已发出指示,等到明天就全面收网,到时候John就可以进行全岛搜捕假汉克了,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处处受限。
周悦回到房间,准备取一套干净衣裳,结果,衣橱一打开,一片鲜红映入眼帘!
衣橱里挂着一件布满血污的白大褂,被划得稀烂,尤其左胸口位置还被画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X”。
夜风习习,血红的衣服轻飘飘地晃动,吓得周悦当场怔住,脸色惨白,还没来得及尖叫,一道黑影落在她后脑勺,她两眼一闭,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没人察觉到周悦房间出了事,John和李天成在车上密谈起如同人间蒸发的假汉克,分析来分析去,认定葛努文就是被安插在医院的眼线,他故意抓住王晓聪的把柄,夸大其词,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一步步把王晓聪折腾成了“医疗事故”的罪魁祸首,连同整个友好医院都受到质疑,面临关闭。
再一分析,葛努文背后的推手应该就是安家了,关闭友好医院对安家有利,可以以此打击商业对手,反抗州长的开明新政。开明新政导致不良奸商少赚钱,多了不少麻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安排海盗刺伤蓝蒂娜,把她送到友好医院,里应外合制造机会诬陷友好医院发生“医疗事故”,借此关停医院,殃及新州长。
安家之所以找个海盗来做这件事,是因为海盗没有身份,冒充他人很方便,办完坏事消失后很难追到。
按道理来说,这位假汉克真海盗已经完成任务了,可以离开了,为何还滞留在海岛?多留一天就多一份风险,为什么不赶紧跑路?这个问题困扰了John很久,猜来猜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李天成听完他的分析,说道:“汉克是假的,蓝蒂娜是他拐来的,两人不是真情侣,但是,他有可能真的喜欢上了蓝蒂娜。”
海盗做事不留后路,对待女人没有怜惜之情,可假汉克对蓝蒂娜不像老练海盗的作风,也许真是动了真情。
John有一事不解,“现在整个札尔岛都知道,蓝蒂娜转去了康复中心,那海盗也不难得知这个消息。得知消息后,应该会跟过去才对,可康复中心的同事刚刚说,那边一切正常。”
李天成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莫非……”
他心底突然发寒,和John四目相对,几乎同时冒出一个令人汗毛直竖的想法:他也许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医院!
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埋在医院,他们却没有察觉,这是何等可怕的事!两人同时跳出车里,朝着大厅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