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成发现说完正事后,周悦就变得特别沉默,李天成偷偷观察了她好久,实在忍不住问了句:“原谅我多嘴,你今天好像很沉默。”
周悦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在陌生人面前,我话少。”
“陌生人?”李天成的心顿时跌入谷底,“你这么看待我的?”
周悦郑重其事地解释,刚认识一个月,本来就是陌生人。她的每个字都像刺一样血淋淋地钉在李天成的心里,难道这一个月来的默契配合、生死与共都是假的吗?李天成想把心掏给她看,周悦却总是回避。
突然,李天成明白了,“其实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一直知道。”
周悦的心顿时就乱了,脸颊羞红,却假作镇定,“是,我知道!”
“那,这算什么?拒绝吗?”李天成追问。
周悦道:“算防患于未然。反正,我们也不算走得太近,现在打住对彼此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有些故事从不发生,就不会有悲伤的结局,有些人从不靠近,就不会被伤心。
李天成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或者周悦误会了什么才会突然说这些话,他想解释,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了半天,说道:“昨天你还不是这样,今天却像变了个人,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悦不肯说,李天成只能自己猜测,他道:“昨天廖宇来找我,要我和你保持距离,怕你受到伤害。我知道廖宇和你的关系跟我和雨倩的关系一样,是彼此的亲人,他这样说一定是因为他也看出来,你其实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对吗?为什么要否认,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变化?”
周悦很不高兴李天成提到别的女人,一咬牙,说道:“你和廖宇都搞错了,我对你没有感觉。”
“我们闹出的误会挺多的,悬崖勒马吧,保持单纯的同事关系就已经很好。”
李天成委屈到心痛,“我是真心的,这对我不公平。”
周悦差一点就要被李天成说动,可一想到梁凯莉紧紧抱着他的画面就难受,狠心说道:“又不是体育比赛,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别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弄得像我欺负了你似的。你也不像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说完,故作满不在乎地走了。转身后,心就沉了下去,脸上布满了阴云,眼里满是悲伤。
原来感情比论文还要复杂,比手术更难。
周悦回到办公室,平复了好久才让心情稍稍缓和一点,乔雨倩走进办公室取东西,看见周悦就跟她打招呼,周悦勉强笑笑以示回应。乔雨倩面露愁容,提起蓝蒂娜的事。
蓝蒂娜的手术很顺利,还能有什么事?
原来是蓝蒂娜的丈夫得知王晓聪在给蓝蒂娜做手术时递错了工具,虽被医生及时纠正,并没有对手术造成任何影响,但他还是以此为借口,说蓝蒂娜的术后幻想症是医疗事故,要告友好医院。
周悦只知道王晓聪被休假三天的事,但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王晓聪最近的情况确实很反常,正如护士长叶红所说的,他暴躁,易怒,爱跟人抬杠,就连拜在他名下做学徒的女佣人刘馨露性情温顺,他也能找到借口训她两句。在没人的时候,他又总是孤零零地找个角落坐着,没有缘由地默默流泪。
乔雨倩说:“晓聪本来是休假三天,结果整个医院都在传他是停职调查,汉克就突然跳出来一口咬定说这是一起Medical Accident。蓝蒂娜的手术我一直都在,廖医生及时纠正了晓聪,手术没有受到影响,根本不是Medical Accident。”
Medical Accident即医疗事故。
友好医院有史以来还是头一回遇见有病人要告这种状,就算闹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也还是非常信任医生们的医术。
周悦越听越觉得这件事蹊跷,乔雨倩也觉得不对劲,打算查查这个汉克究竟什么来路。
此刻,汉克在病房一副大爷的做派,嘴里嚼着块巧克力,目光从小四、乔秀秀等病人身上扫过,大家对他又凶又痞的眼神十分畏惧,怯怯地看着。蓝蒂娜缩在被子里,精致美丽的小脸充满了恐惧。
汉克大条条地说:“这是什么鬼医院?又是闹鬼又是收厂家黑钱,护士打医生,现在手术还出了医疗事故!敢这样对我的未婚妻,当我汉克死了吗?这种医院早点关门算了!”
像表演似的,他看向乔秀秀:“你也是够胆大啊,敢在这里住院。”
一转身,收起粗犷的痞性,换了甜腻的嗓音,对蓝蒂娜说道:“亲爱的蒂娜,别怕,有我在呢,没人敢伤害我的蒂娜。”
蓝蒂娜瑟瑟发抖,被吓得不轻。
廖宇和护士长叶红挤开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医护,走进了病房。
汉克见有人来,马上趾高气扬地嘲讽:“哈哈,看看谁来了,就是这个医生,手术出了医疗事故。”
叶红愤怒喝止:“先生,请你说话慎重!这位廖宇医生我们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医生之一,医疗事故这么严重的指控,没有根据不可以乱说!”
汉克流里流气地打量了叶红一圈,“就凭你个老女人,也敢来吓我?”
叶红面无惧色,毫不让步,“我劝你最好放尊重点,不然我有本事把你赶出医院,你信不信!”
见叶红如此不好惹,汉克居然收敛了些。
廖宇声音一沉,说道:“汉克先生,不管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奉陪到底。可现在是查房时间,如果你真的关心你未婚妻的话,请先让我看看她的情况!”
廖宇询问完蓝蒂娜的恢复情况,她神志已经清醒,知道自己之前患了术后幻想症,也能清楚地告诉廖宇已经没事了,只是伤口还有点疼。
护士长叶红把蓝蒂娜的衣服揭开一角,方便廖宇查看伤口。
廖宇看完后,向蓝蒂娜询问起来:“你这是刀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伤得这么厉害?”
蓝蒂娜一下子就慌神了,偷偷看汉克,却又不敢正眼瞧,当汉克走向她,她赶紧闭嘴了。见廖宇正等着,只好谎称:“我自己跌……跌倒在刀子上的。”
叶红也是被这句话给气笑了,哪有自己跌到刀子上的?难道家里的地板倒插着刀子吗?
汉克蛮横地呵斥廖宇:“跟你有关系吗?她自己绊了一跤,撞到桌子,桌子上正好放着水果刀,所以就——刷!你问问她自己是不是?”
蓝蒂娜拼命地点头,唯恐有一丝半毫的不配合。
汉克提醒廖宇:“你们是医生,不是警察,该自己做的事没有做好,弄出医疗事故,还敢管别人家里的闲事?好好给蒂娜治伤,我天天都会过来看着你们,我还要等着你们来给我磕头认错!”
廖宇压下怒火,合上病历本,说道:“我们会把手术的录像提交给卫生署,是不是医疗事故,自有定论。”
廖宇走后,汉克马上走向蓝蒂娜,一副温柔关切的样子,一时凶狠一时温柔的样子把旁边的乔秀秀等人吓得不轻,蓝蒂娜更是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夜,乔家别墅的走廊穿过两个人影,一个是乔向晚,一个是乔雨倩,今天是初一,按规矩要给已故的爸妈上香。
两兄妹在沙发上坐下闲聊,乔雨倩随口说起哥哥:“你每天忙着应酬,也就只有初一、十五会回来给爹地和妈咪上香吧?”
乔向晚舒服地躺着:“你不懂,生意不好做,让你放弃做医生回来帮我,你死活都不肯,都不知道心疼哥哥。”
乔雨倩道:“爹地把生意全权交给你,是爹地疼你,我不跟你争宠。”
乔向晚笑道:“你呀你,乔家女儿没资格进佛堂上香,你是唯一一个特例,可见爹地真正疼的人是你。”
“那是爹地不放心,要我看着你。”乔雨倩笑道。
乔向晚不解:“我哪点不让爹放心了?”
乔雨倩直接戳他心窝:“看女人的眼光不行。”
“小学的Mandy,丑;中学的阿娇好看,笨;大学的Teresa又聪明又漂亮,可惜你只是她若干个备胎之一。有说错你吗?”
乔向晚无奈地笑笑,说道:“那现在的凯莉,又聪明又漂亮还专一,为什么你还是不喜欢她?搞得人家逢初一、十五就躲到研究所里。”
乔雨倩告诉乔向晚:“女人看女人就跟你们男人看男人一样,清清楚楚。她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不过是装可怜而已。”
乔向晚并不生气,只是说道:“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是你准嫂嫂了,对人家客气点。”
一谈到梁凯莉,轻松的气氛立马就变得紧张起来,好在及时转移话题,提到蓝蒂娜的未婚夫汉克,气氛才稍稍缓和。
乔雨倩让哥哥去查汉克的底,汉克一身痞性,说话流里流气,一看就没读过书,却一口一个医疗事故,把名词说得字正腔圆,像是刻意背下来的,莫不是有人暗中教唆?尤其蓝蒂娜的伤口很可疑,好像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临走时,乔向晚提醒乔雨倩,让她在医院时多加小心,因为他和丹尼尔聊过塔香和小六的事,怀疑是安伯父的人在搞鬼。
乔雨倩记下了哥哥的嘱咐,无奈地离开了,梁凯莉始终是横在他们兄妹之间的一堵墙。
夜色笼罩中的友好医院轮廓模糊,恐怖吓人的声音隐隐从餐厅的方向飘出,是周悦在看恐怖片。
不明所以的李天成从外面回来,穿过又长又黑的走廊时,听到瘆人的音乐声,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前方餐厅口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正要细看,一阵吓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吓得李天成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李天成倒想看看,餐厅究竟出了什么怪事会发出这种声音,当他轻手轻脚摸进餐厅时,看到一道道古怪的光影映在墙上,明灭不定,气氛阴森。一阵冷风拂过,李天成的身边突然冒出个黑影,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一道惨淡的白光刚好打在黑影上,显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李天成纵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被吓得面如土色,闭着双眼惊叫一声。
突然,啪的一声,餐厅一亮,显露出周悦和一旁正放着恐怖片的放映机。
李天成仍闭着眼,挥舞双手似要和“邪恶势力”斗争到底。
周悦心里觉得好笑,但想到自己和李天成的关系正“僵冷”,不动声色地说:“至于吓成这样吗?”
李天成一听是周悦的声音,安心地睁开了眼,结果看到敷着面膜的周悦一手捧着包薯片,一手按在灯的开关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
“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李天成后怕不已。
周悦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看恐怖片,李天成百般不适应,让周悦回房间看,周悦也想待在自己房间看啊,可惜房间太小,没有氛围,还会吵到隔壁的叶红睡觉。
她煞有介事地说:“恐怖片可以让我身心放松,促进我的思考,我现在特别需要打开思路。你一个资深外科医生,手术都不怕还怕这个?”
李天成无奈道:“这个和手术能比吗?外科医生的手术是他的艺术,这就是一堆流绿鼻涕的恶心毛毛虫。哎哟,太恶心了。”
既然李天成害怕和反感,她也没有再坚持,摁了暂停,揭下面膜跟他聊起汉克要状告医院的事。
周悦认真道:“我坐在这里想了一个晚上,用上所有能让我集中精神的手段,看恐怖片、敷面膜、吃薯片,分析出这件事情几个疑点。第一,晓聪在手术台上递错工具是不对,但也不是大错,况且手术顺利完成,却被传得这么严重,所以我相信你的判断:医院里有人故意散布谣言;第二,电刀的电源线肯定不是被老鼠咬坏的;第三,对于这个汉克,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第四,廖宇说蓝蒂娜的伤口很蹊跷,不像是无意,倒像有意弄伤的。”
其实廖宇也是这样想的。
“怀疑要有根据!来,我们试验一下!”周悦放下薯片,抓起一只勺子放到餐桌上,“假设这是水果刀,放在餐桌上。我走过来,不小心跌倒,会发生什么。”
蓝蒂娜伤到的是脾脏,如果是不小心跌倒,根本伤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一次次假设,周悦不是伤了手,就是勺子敲了头,要么就弄得木瓜满地滚,又狼狈又好笑,不过,想到自己和周悦关系很紧张,李天成不敢笑。
可是!
周悦又作出新的解释时,整个人跟个孩子似的摔在地上,他实在忍不住了,扭过头笑得浑身发抖,当他周悦看向他时,他又赶紧收敛了笑容。
一番折腾不算白费功夫,至少二人得出了一个结论:是汉克上了蓝蒂娜。
而且,汉克状告友好医院的手段,让李天成觉得熟悉,疫苗的事不就是这样吗?投放了疫苗却还出现了儿童感染脊灰,以此对付谢副。
如果真是手术问题,友好医院不会推卸责任,可是,分明没有问题,却非要嫁祸,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天成告诉周悦,他白天找过小六,把塔香给小六看过了,小六说,神婆一直给他用的是会让他难受的香,最后两天用的是普通的好闻的香。
也就是说,神婆用了含有大量肉豆蔻的香来迷幻小六,造成医院有鬼,他深受鬼魂纠缠的假相,又在最后两天用普通香,让众人以为驱鬼结束,小六恢复了神志。
两人默契地分析完所有的一切,横在两人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似乎坍塌了,还分享起薯片来。
李天成看了一眼周悦:“看恐怖片、吃垃圾食品、素颜,你不顾及一下形象吗?”
周悦可劲儿地吃着薯片,不顾形象地含糊着说:“你又没有什么发展的可能性,就是要自毁形象,才好划清界限啊。”
李天成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啃薯片。
第二天,李天成和周悦从乔雨倩那儿得知,经过调查,州警察署内部的人口登记档案里查,整个札尔岛州一共有两个叫汉克。黎的人,一个今年八十二岁,另一个三十一岁。不过三十一岁这个,十天前就死了。
也就是说,现在出现在医院的,自称是汉克·黎的人是假的。
可是,他提供给医院的身份证却是真的,难不成是一个样貌相似的人利用了人口登记的时间差,把死人的身份移植给了另外一个人?
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有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