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气了。”云清辞伸手在陆冰环鼻下探了探，摇头叹道，“待天亮，便将她尸身抬到山下去，交予家人葬了罢。”
叶持繁俯身替她理了理长发，合上那双因为惊惧而瞪得出了血丝的眼睛。答，杀她的人告诉在下，委托人是陆琴苒，她的娘亲。口吻极淡，听不出感情。
还说她的父亲姓墨台。
“便是与流景比剑的那人么？”云清辞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复又低下头去，查看着颈上的伤势，“一刀割断动脉，必是利器。”
“暗杀名器紫玲珑，自是名不虚传。”女子沉声。
彼此都已见惯了韶华如逝水，这世上总有无数人命薄于纸。总有无数人活生生的性命，抵不上权势、金钱、地位的亿万分之一。
夜色昏沉。
“明儿一早，便将她埋在洗墨潭附近吧。”
云清辞点头，与女子一同将陆冰环抬到床上好生安放。叶持繁解下自己随身佩着的红绳，系在她纤弱的腕上：“这是姨娘给我的。听说，它叫平安结。”
鬼界不如人世险。便以此愿你平安入轮回，来生的命运，再也不要这样多舛了吧。
“等等。”云清辞叫住正欲起身起开的女子。
“怎么？”
少年的青衣上沾染了大片血迹，深深浅浅，有些已快凝固，将那一袭浅青浸成了浑浊不堪的颜色。然而衣服的主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把眸光扫向叶持繁的左腕，“关于解除赤魂蛊毒的方法……我确实找到一种。”
叶持繁原以为他是早睡下了，不想却是在挑着一盏如豆的灯光翻阅古籍。见他微微泛黑的眼睑，未免泛起一丝心疼。
“这方法说来也简单，只是怕你不肯，”云清辞犹疑着道，“中蛊之人，只需在蛊虫长成之前自断其臂，方可去毒。”
叶持繁另一手不自觉地覆上了自己的左腕。
“你知道我向来是左手持剑的，清辞。”
“对，我知道。”
“所以还是算了，”让她自断左臂，无异于是废了她这一身从小苦练到大的武功，“若此生再也无法拿起这把命时，在下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叶家。”
无论是司命官还是司命帝姬，都是唯一的存在，是叶家上一代命时宿主耗尽心血培养出的后人。如果叶持繁失了左臂，命时剑恐怕会销声匿迹数十年还不止。而且以叶期寒将近迟暮之年，能否再培养出一名配得起命时的弟子，亦是难说。
“你想留下的或许是这把剑，”少年垂眸，“但我想留下的，是你的命。”
究竟是谁也未说过谁。次日清晨，云清辞和叶持繁便前往洗墨潭埋葬了陆冰环的尸首，草草立了个碑。绯衣女子摘了几簇野花放在她墓前，天蓝的，粉白的，鹅黄的，颜色繁如锦缎。也算为这荒冢添了些生气。
不知她在世的十六年里，何曾有过这样的绚烂。
“立个牌位给她罢。”
少年在旁默然颔首，并没做声。
待到归来时已近晌午。叶持繁离着很远便见木屋门口围了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有些好奇地张望过去，发现竟都是身着宫装，被簇拥在中间的，赫然是晚镜。
加快了脚步走近前去，几声嘈杂随之入耳。
“晚镜……”
“这是将要进宫的菱嫔小主，你是什么人，竟敢直呼小主名讳！？”
咸嘉七年，荷月廿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韩氏晚镜因救驾有功，品行端方，入宫为正四品嫔位，赐封号菱，暂居琼凤堂偏殿，钦此。
“罢了，月懿。”晚镜轻轻拂袖示意婢子退下。那一身桃红的宫装颜色夺目，却令人顿生恍若隔世之感，“本主即日入宫为嫔，皇上特许本主来此答谢师父数年来授业之恩。”
这一番话是解释给不明所以的云清辞听的。叶持繁随在清辞身后，却还是将不远处流景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先是惊异，而后是难以置信。最终便成了落寞。
与晚镜眼底拼命掩盖的神色如出一辙。
“谢过师父两年来悉心授业之恩。”晚镜碍于身份，只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婢女随着自家小主的话而盈盈福身。
云清辞漠然寒暄了两句，复听一边有人道：“菱嫔小主请回宫吧，莫误了时辰。”那人名叫昔笒，是皇上指派来与晚镜随行的近侍。
晚镜应了一声，一边的婢女便招呼着轿夫准备起驾。流景的白衣在风里显得孤孑，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要挽回什么，却终究止了动作，也没再说出半句话。
晚镜口中道了一句声音极轻微的再见。而后转身，月懿忙要来扶，却被她叹息着推开。
晚镜。韩晚镜。
那个清雅柔婉如同皎月浸梨花的女子，从此便被隔在了那道红墙之后，再不得见。
流景静默了半晌，便回身进了木屋。影子在地上被日光拉扯成模糊的一线。
屋里光线稍暗些。桌上一方镇尺压着一张素白的生宣，那上面的女子还未画完，却已然可见是她的模样。
少年把镇尺放到一边，而后手上紧握，那原本整洁如新的画纸上便凭空生了无数皱痕。
再之后，零落为碎片。
即便画完了又如何？
即便他效仿着前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那又如何？
她再也没有归期。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