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擦肩而过，明明是很快的时间，但是元安却感觉就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白茸身上的气味，充斥着狭小的楼梯空间，无孔不入的让他方寸大乱。
一直到白茸和燕如霜走了下楼，元安才忽然出了声。
“白茸，你……你还好吗？”他实在不知道该跟白茸说什么，以往好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却变得隔了千里。
纵然距离只有分寸，却永远触摸不到对方的真心。
燕如霜不明所以，他只知道白茸是胡小七。并不知道她这个属于人类的名字。
闻言，白茸并未停下脚步，仍旧往前走。
“白茸…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元安合上眼眸，深深地叹息一声。
“白茸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宅子里。”
少女的声音难有的冷漠，丝毫没有以往的深情和快意。
“如今，这个世上再无白茸，你可以专心修行了。”
燕如霜原本就觉得他们之间氛围不太对，这段话说出来，就更加遐想非非。
他握紧了白茸的手，低声问：“是故人？”
白茸摇头，“不是故人。人妖殊途，更何况是和尚与狐妖。我不认识他。”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元安听的明明白白。
没有丝毫的犹豫，元安快步走下楼梯，拉住白茸的胳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我们好好过，好不好？”
白茸不为所动，但眼睛里尽是悲伤。
“这位高僧，我娘子都说不认识你了，你就不要苦苦纠缠吧。就算以前有什么前尘往事，也都忘了好了，何必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燕如霜还是一贯的温和有礼，伸手想要拂掉元安握着白茸胳膊的那只手。
元安低下头去，泪水一滴滴的洒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却攥的很紧，不为所动。“白茸…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当时，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求你原谅我，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声音中带着哭腔，是白茸不曾见过的无奈和柔软。
白茸静默了片刻，伸手掸去了她胳膊上头的手，手指拂过元安的手背，触手一片潮湿。她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狠狠地拂了过去。
“跟你说了我不认识你。我是胡小七，白茸死了，你听不明白吗？你不过是我人间的一次情劫，过了就忘了。”
元安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
燕如霜却挡在了他们二人中间，将白茸护在自己身后。“高僧，我夫人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还是各自桥归桥，路归路的好，毕竟毕竟罗敷有夫了，纠缠下去只会让彼此更难堪。”
说完，就半搂着白茸的肩膀，出了客栈。
元安呆愣在原地，燕如霜身形高大，将白茸整个人笼罩住，元安看不清白茸的表情。
他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上楼去拿东西。
什么罗敷有夫，白茸是他拜过天地的妻子，他把人弄丢了，就有义务把人找回来。
天大地大，只有一个白茸，她即是胡小七，更是白茸。天长日久，元安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破了药人这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肯定能把人追回来。
而燕如霜揽着白茸，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
白茸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燕小王，刚刚谢谢你陪我演了那么一出戏，让你看笑话了。”
燕如霜盯着白茸，对方却垂下了眼眸不与他对视。“夫人，你为何不再叫我相公了？”
“我…”白茸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们狐族，天生就有多情的，你在人间四年惹了一点桃花债也不足为奇。但是人妖殊途，懂得及时抽身而出，才是最明智的。”
白茸掀起眼帘，看着他，“如霜，把一个人揣进心里，比把他踢出去容易太多了。我很多时候都想就这么忘了，可是命运却一再作梗，让我们一次次的重逢。我的心太疼了…”
说着，金色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就滴落下去。
燕如霜看了她一会儿，伸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以后有我，我父王和你父王都希望我们在一起，我也很喜欢你。你把他从你心里摘掉吧，我不会让你难过。”
这个温和的君子，第一次如此表达自己的倾慕，耳根微红，手轻轻抚着白茸的后背。
白茸脸埋在燕如霜怀里，泪水忍不住的往下淌，伴随着低低的啜泣声，听的燕如霜心如刀绞。
燕如霜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带着春天阳光的气息，但是这种味道不属于她，她无法享受和拥有。
她轻轻抬起手，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里面有一个还未成形的小娃娃住着，她不能耽误燕如霜。
往来的人都侧目看他们，以为只是夫妻之间闹小矛盾，嘀嘀咕咕的离开了。
元安带着三个小沙弥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也没看到白茸哀戚的背影。
晚上，华灯初上，洛阳城里的灯光比白日更好。
一丛丛牡丹被灯光照着，更加美丽。
许多男男女女都带着面具，穿梭在人群中。
元安也给三个孩子买了面具，三个小家伙从来没玩过这个，都带着各种志怪的面具，笑的不亦乐乎。
灵慧在两个师弟后头走，拉住元安的手，“高僧，我窥你今日不高兴啊？眼皮都有些肿了。”
闻言，元安愣了一下。
小孩子脸上带着孙悟空的面具，一双大眼睛从面具后面透出来，带着夜晚的烛火，无比的纯真和懵懂。“是因为今天看到的那位夫人吗？”
元安看看他，“你怎么会知道那位夫人？”
灵慧笑了一下，“因为，高僧您看那位夫人的时候，我在您眼睛里看到了不同的光。以前有善男信女来寺庙敬香，师尊就告诉过我们，那是爱情。”
“你们师尊还告诉你们这个？”元安无奈的笑了一下，静和慈祥的脸又在眼前晃过。“你在我眼底，看到了光？”
闻言，灵慧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啊，高僧看那位夫人的时候，眼睛里头有光的。而且，我看到那位夫人出来，都要哭了，你们是不是见面了啊？”
元安猛的看向灵慧，“你说她出来时候都要哭了？”
灵慧点头，“是呀，眼睛红红的，我当时就觉得你们肯定是认识的，果然我猜的没错。”
这孩子年岁不大，说话却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仰着脸等着元安夸奖他。
元安沉默了，眼睛放空，看着路边上摊子正在卖的一盏狐狸形状的灯。
灵慧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赞许，顺着元安的眼神看去，“高僧，你喜欢这个狐狸灯啊？”
摊主也很识眼色，“高僧，来看看呐，我这个狐狸灯可是这条街做的最好的，你看这个做工和画工，狐狸眼睛特地用的金色，简直活了一样，你买一个不吃亏啊。”
他沉默的盯着那盏灯许久，终于还是掏了钱买了回去。
“这个是河灯呢，我们一会放河灯去吗？”灵喻凑过来，好奇的盯着元安手里的河灯看。
元安看了看三个光溜溜的小脑袋，也给他们一人买了一盏。
“高僧，您好像很喜欢狐狸啊。面具也是狐狸，买的灯也是狐狸。”三个小孩子捧着灯，跟着元安往河边走，一路上叽叽喳喳。
元安点点头，“嗯。”
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元安顶着狐狸面具，手捧着狐狸灯，走到湖边上。矮下身子，虔诚的将灯放到河里，拨动河水，将河灯推远，顺着水流，一直漂到远处。
身边三个小孩子在叽叽咕咕的说话，想要将愿望寄托在河灯里，一直漂到天尽头，递给远在西方的师尊。
元安抬头，茫然的看着天空，他们的愿望带给师尊，他的愿望该带给谁呢？
远远的拱桥上，白茸依着栏杆，脸上带着一只红狐狸面具，撑着下巴，看着河里飘飘而过的灯。眼神空的厉害。
燕如霜站在她身边，也撑着栏杆，“你真的不去放河灯吗？”
白茸摇摇头。“不去，没意思。”
“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我一直觉得你很喜欢热闹的。”燕如霜淡笑道。
“人总是会变得嘛，我觉得我现在长大了，也不爱凑那些热闹。”微风吹动白茸的衣摆，她发丝在风中飞舞，金棕的颜色，染着灯光，分外好看。
“其实，你可以不用长大的。小七，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可以躲在我身后，我一辈子都会保护你，你就那么笑吧，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笑。”燕如霜带着一张银色的半脸面具，也没什么繁冗的花纹，眼睛从后面露出来，里面的深情，沉重的让白茸透不过来气。
白茸微微侧过脸，不看他的眼睛。“嗯。”
声音很轻，随着夜风被吹散。
满洛阳的牡丹花也没香到她的心里去，“如霜，如果我四年前，先遇到的是你，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啊。哎…”
这是白茸第一次这么和燕如霜这么说话，那一声叹息萦绕在他们身侧，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