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琊没有察觉到辞时眼神的变化,他歪歪斜斜地靠在辞时身上,有一半体重压了过去,神智混乱,又自顾自地继续念叨着回忆着那些关于那个人仅有的,零星的记忆。
他像是想起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急急说道:“哦对……他还告诉我,一个人,只有在自己也认为自己没用价值的那一刻,才是真的失去了价值,否则……否则……”金天琊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他的记忆还没恢复完全,后半句话实在想不起来了。
辞时听完,却缓缓地接上了后半句:“否则,每个人都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价值。”
但是,这段话金天琊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甚至还记在了书的第一页,可金天琊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辞时还没来得及细想,金天琊突然拿手指戳了戳辞时的嘴角,问道:“你怎么不笑啦,你平时不是挺爱笑吗?”
辞时刚刚思虑颇多,面色就禁不住严肃,却不想让金天琊钻了个空子。
但是这一次,辞时没有躲开那只手,由着那调皮的手指点戳着他的嘴角,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校园后街的小巷子终于走到了尽头,昏黄的路灯照耀在宽阔的柏油马路,夜晚八点钟的星辰悬挂在天空。
时不时地有一辆出租车呼啸而过,可惜距离他们还是有一些距离。
辞时只好把金天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拿下来,扶住他慢慢坐在马路边缘,然后,独自伸手去招出租车。
但是他刚转过身来,一只手便自下而上抓住了他腿侧的衣袖,金天琊懒洋洋地问道:“你去哪里呀?”
“去打车,送你去医院。”
“不行。”
“为什么?”
“你就得在这儿陪着我,你不能走。”金天琊攥住那只衣袖的手更紧了,很是不安。
“我不走。”
“那也不行。”
辞时有点头疼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咱们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吧。
每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温暖,但组合到一起却是那么有温度。
金天琊仰着小脸,毫无保留地对辞时笑着。
辞时心里一暖,麻酥酥地。
家里有医药箱,那个小破出租屋里恐怕穷得只剩医药箱了,纱布碘酒一应俱全。好在之前的原主没少受姜良欺负,每次回家,便自己一个人舔舐伤口,怎么处理伤口他可太有经验了。
辞时心底有些雀跃,他稳了稳声音问道:“你家在哪儿?”
“很近,走着回去就行。”金天琊一边说着,一边对辞时伸出一只手来,笑盈盈道:“拉我一把。”
辞时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十指交握,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不分彼此,如同相互信赖着的两人。
他微微一用力,便把金天琊提拽了起来,只是金天琊站不太稳,晃了晃竟然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辞时赶忙把晃晃当当的金天琊扶稳,他皱起眉头贴近金天琊的脸庞,有些心疼地仔细看了看金天琊额角。那里的伤口刚刚撞到辞时胸口上了,狠狠蹭了一下,本来已经快要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沁血,辞时轻轻吹了吹,问道:“疼吗?”
金天琊慢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点头是因为真的疼,摇头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辞时低垂着眼眸,睫毛打下深深的落影,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摸了摸金天琊的头,哄道:“忍一忍,马上就到家了。”
暖黄的光线像是被他装进了眼里,映衬无尽温柔。
辞时扶着金天琊的头,把他的胳膊拉起搭在自己肩膀,扶稳他的腰慢慢向远处走去。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却交融在一起,如同一个整体的不可分割的灵魂。
而在幽深僻静的小巷里,桂峥正坐在青石板上等着疼劲慢慢过去。
但他旁边的姜良可向来没耐心,他本来也是坐不住的那种人,蚂蚁一样绕着桂峥走了三圈,还是觉得尽快去医院处理伤口,不然,伤口会发炎的。
于是,他顿住了脚步,但是对于桂峥又瞒着自己出来,结果又把自己弄出一身伤来这件事依旧耿耿于怀。
他有点别扭地昂着下巴,没好气地对桂峥伸出一只手来,说道:“坐够了没有,赶紧起来。”
桂峥精壮的手臂搭上他的手,刚一借力,腿部又传来一阵刺痛,“嘶。”他急急倒抽一声冷气,竟然又坐了回去。
姜良被拽的前倾了一下,差点倒在桂峥身上,但他知道桂峥这是又牵动了伤口,疼得都站不起来了。他心里又气又心疼,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会儿知道疼了吧!让你逞强……”
他嘴上骂骂咧咧着,撒完了气,却又主动弯下腰去,单膝跪在桂峥身前,他的动作极其温柔轻缓,慢慢地把桂峥的裤腿挽了上去,露出那只红肿的膝盖。
状况有些惨烈,看得姜良心里直哆嗦,但他嘴上一点不含糊道:“让你每天戴着护膝你不戴,活该这会儿都肿成这样了……”姜良叹了口气,蹲在桂峥身前,准备背他起来,说道:“上来”。
其实桂峥膝盖上的伤会这么重也不能全怪金天琊,因为这处本是他身上的旧伤。
而他身上的旧伤太多了,这只是其中最重的一处。
第一次金天琊和桂峥在五楼的厕所里干仗能赢得过桂峥,也是因为金天琊从他体态与常人的微妙不同,判断出了他身体的薄弱之处,而这些位置正是旧伤的位置。
金天琊专攻这几处,才得以让力气用在刀刃上胜出。
而桂峥却没有这么做。
桂峥清楚地知晓金天琊这种有些阴损却能很有效的战术,但他有他的原则,即使输了也依旧选择了不去这么做。
这时,柏油马路旁的金天琊和辞时已经慢慢走出去了几百米,金天琊的脑子一涨一涨地发热,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桂峥这个人比那个姜良还是强多了,倒也算得上是……孺子可教。”
不管金天琊的话题突然跳到了哪里,辞时也都是很耐心地接上,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怎么说呢,桂峥啊,就是有点傻,但是做事情还是很有底线的。无论限于何种境地,他是不会去打破底线的。他心里有数,打架归打架,一不能伤人性命,二不能落人残疾。害,哪像我啊,我底线存在的意义,可能就是用来让我打破的,呵。”金天琊说着说着,话音带上了一丝自嘲。
辞时想起了金天琊的种种经历,那些苦痛的不屈的过往,他能想象到金天琊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底线,皆是因为自己的期望和计划总是被迫落空,便只能无奈着,痛恨着自己着,一次次地打破底线,才勉强得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辞时心里有点沉痛,他扶着金天琊的手紧了紧,说道:“你是迫不得已。”
“你看,今天的星星可真亮……”说着说着,金天琊又一次突然跳了话题。
而这时,姜良蹲在桂峥身前,微微仰头的动作让他恰巧看到了天空。他恍然发现,即使10年过去了,这满天星辰一点没变。
他迟迟没有等到桂峥附身上来,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毛,转头向后喊道:“怎么磨磨蹭蹭地,跟个大姑娘似的。”
桂峥伸出一只手,只是搭了一下他的肩膀借力,咬紧牙关竟然凭着自己毅力站了起来,硬是没吭一声。
他站稳后还把蹲着的姜良拉起来,说道:“不用,你男人没这么弱。”
带着浓烈烟草气息的话语从姜良耳侧侵袭而来,让姜良有些异样的感觉,再加上桂峥这句越距的话,他恼羞成怒道:“你瞎放什么屁呢?什么……男人,你什么时候成我男人……”
他说着说着还是住了嘴,要比脸皮厚,他还是厚不过桂峥。他咬了咬牙,只好吃了这个闷亏,被桂峥占了便宜。
但他大少爷的脾气又不允许自己吃亏,面对为他负伤的桂峥又发作不出来,他当即觉得委屈地很,还很生气。
他一撇嘴一赌气,干脆不想管桂峥了,要自己回去。
他刚走两步,身后的桂峥好像挣扎着想挪动脚步,却发出一声冷抽,姜良的身子一僵,脚步顿了顿愣在了原地。
他想无视身后那费力抬脚的走动声,但是他的腿怎么都无法往前迈出一步,他僵在原地整整五秒,愣是没忍住,在桂峥卖力的挪动声中,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
他凶巴巴地扶住了步履蹒跚的桂峥。
只可惜,没看到桂峥眼神中一抹而过的笑意。
姜良想扶着桂峥的手臂,搀扶着他往前走,但是桂峥好不容易逮到人了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几乎是立刻就把自己胳膊搭在了姜良的肩膀上,紧接着大半个体重压过去,一点都不含糊。
看似是借力,实际却半靠半就地,把姜良整个人圈住在怀里了。
两人这次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姜良能感受到耳边有低低热热的呼吸轻一下重一下,痒痒的,像一层细纱在抚摸自己的耳廓,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味十足的浓郁烟草气。
之前,两人就算再闹腾,也都会心照不宣地保持住一定距离,谁都不会侵犯对方“领地”。
姜良有些不安,更是抵触,但想到桂峥左右还是个病号,便忍了下来,扶着桂峥往前走去。
可是桂峥的手却不老实,走就走吧,手却揽过姜良的肩膀,都快伸进他领子里去了呢。
姜良能感觉到在这种逾越的肢体接触中,自己耳尖开始发烫,偏偏桂峥故意把所有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只要他想反抗,桂峥便会摔下去,他总不能让桂峥摔下去伤上加伤,只能憋屈地忍着。
他可从没受过这欺负,尽管话都说不流利,他还是咬牙切齿道:“桂峥,你手往哪儿跑呢?!”
桂峥好不容易吃到点肉沫,哪有可能这么快就放手。更何况,倘若这个人不是姜良,他早就已经由着自己的性子霸王硬上弓了,哪会考虑这么多,磨磨唧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