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二十四章 对戍边人的守念

　　梁雪珍和江少芬，是一对好姐妹，也差点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梁雪珍家和江少芬家都是桃花冲的原住民，老家离最近的乡政府也要走3个小时的山路。老家穷啊，不但是她两家穷，村子里家家都穷。进县城打工之前，梁雪珍和江少芬都没有见过50元的钞票。

　　梁雪珍最富有的时候，是第一次离开大山，和同村的姐妹们到县城进工厂打工，阿妈把两张皱巴巴的10元钞票交给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贴身放好。

　　山区地薄人穷，父母包办婚姻、男女早婚的事很普遍。那一带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习俗：男女婚嫁大事，必定要经过一个订亲的仪式。这个仪式习惯叫做订娃娃亲。

　　这个仪式很奇特，男青年由媒人和长辈陪同，在约好的日子带上礼物到女方家里。如果女方家只招待一顿饭而不收礼物，那么男方想同女方订这门亲事就算订不成。

　　不过这种情形极少发生，因为双方家长在媒人的奔走牵引下，已经达成协议，才定好上门的黄道吉日。如果女方家里收了礼物，就算是订了亲，于是“他”就有了未婚妻，“她”就有了未婚夫。

　　而俗定约成的礼物自然也有讲究和规定：公鸡两只，而且一定要每只三斤六両以上，猪肉两斤，酒两瓶，钱十二块（如果当年是农历闺年，则多一个月增加一块钱）。过了若干时候，由媒人说合，双方家长商量好了日子，男方就吹吹打打迎娶女方过门。

　　这个习俗不知传了多少年代了，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即使男女双方自由恋爱，到了谈婚论嫁，还是要经过订亲这个仪式。如果没有媒人而两家有意，通常是男方负责安排，挑一个合适的长辈充当媒人角色。

　　老一辈说，这个传统是祖宗传下来的，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他们津津乐道的是这古老的仪式传承，而不在乎结婚对象是否到乡政府民政那里登记领证。

　　梁雪珍是十七岁那年订的亲。

　　山区的山民因为穷，家里女孩子订亲一般都较早。梁雪珍知道了父亲已经基本同意这门亲事，在订亲那天见过未婚的夫一面。

　　和山区大多男青年一样，他身材不高，但很精壮结实，五官端正，笑的时候显得很敦厚，看得出是个本份的老实人。那时候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惆怅，糊里糊涂的就由阿爸把亲订了。

　　订了亲，他来得勤了些，都是来她家帮忙干活。他干活很卖力气，不喜欢说话，阿爸阿妈和他说话，他只是“嗯”、“嗯”地答应，或只是嘿嘿地笑笑。

　　当姑娘的怕羞，见他来了，都是低下头不敢看人，躲在一边的时候，才敢偷偷瞧一眼。围坐在一起吃饭时，她也是坐在桌子另一头，低头吃饭不敢抬头看他。

　　从订了亲开始，梁雪珍记得他没和她说过几句话，这让梁雪珍感到纳闷，但她从他的眼睛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她能感觉到他有时偷偷瞧她的目光。

　　可是他从没约她单独相处过，也从没听他说过半句情话，只有在半年后，他去当兵临走的前一晚，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她家，告诉她阿爸他当兵的消息和起程的日子。

　　他告辞的时候，梁雪珍忽然有了勇气，相跟着出了家门，就在屋前地坪边上的老樟树下，俩人不远不近地呆立着。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地看着她，好一会才说了一句：“你等着我回来。”

　　她当时只会点点头，心里很乱，也没说出一句话。他抬头看看她的家，好像是鼓起勇气看了看她，对她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她松了一口气，心底里却有些失望。

　　如果他不去当兵，再过半年，她就会穿上嫁衣，给他当新娘了。

　　他当兵两年多也没写过一封信回来，她觉得很自然也很正常。老实木讷的他不懂讲情话，也不懂讨女孩子的欢心，那就老老实实在部队呆着吧，呆够了时间就会回来。回来的时候，未婚妻会在家里等待着他娶她。山里好多人都是这样的。

　　不要奇怪，山里就是这样的习俗。山高路远，见面机会本来就少，男的腼腆守旧，女的害羞害怕，真的是男女之大防。姑娘嫁过去了，才有机会第一次和丈夫说上话，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江少芬虽然比梁雪珍小，却是十六岁就由家里给他定了亲。她的未婚夫房火明原想追求她的堂姐江艳芬的，在媒婆上门的时候，江艳芬坚决的态度，让家里拒绝了媒人的提亲。在媒人的引荐下，房火明立刻看上了同样青春靓丽的江少芬。待房火明提着鸡公酒肉上门，礼物被收下，订亲成功了。

　　梁雪珍想到，桃花冲出来的十几个姐妹中，有一半都是由着家里订下亲的。

　　她们当中，就阿花算好的了，未婚夫也是桃花冲的，两人的交往还不错呢。阿花这次回去，大约不会再出来打工了。而何小兰算是倒霉的一个，订亲半年后，远在马屋寨的未婚夫就生病死了。不过何小兰和那个男的没有什么感情，他病死了何小兰也没当一回事。

　　江少芬比何小兰更倒霉。那个房火明就是个坏蛋，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梁雪珍从心底里为江少芬不值，这也是她为什么支持江少芬和罗国俊谈朋友的原因。

　　梁雪珍想，全凭党的“脱贫致富”好政策，政府组织山区青壮年到工厂做工，说是一条帮助“边、远、穷”山区人民脱贫致富的好路子，她才能和一班年岁相仿的桃花冲姐妹们进城到了金马制衣厂。

　　进了城，梁雪珍学得很用心，掌握了一门技术，慢慢的也增长了见识，性格也从从前的腼腆变得开朗。

　　制衣行业是女性的王国，梁雪珍很快就如鱼得水般融进新环境，恍如大山的小鹿走进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森林，青春的活力在这里得到舒展、焕发，她变得活泼了许多。

　　进城打工，她有了凭自己的努力挣到的收入。经济的得益，使她不但能把努力积攒的钱捎回家去帮补阿爸阿妈，而且能细心又不奢侈地打扮自己，为自己添置一些新衣服、鞋袜甚至头饰，还像城里姑娘一样，悄悄戴上觉得很舒适的新款胸罩。

　　年少慕艾啊，年青的姑娘谁不爱漂亮和打扮呢，青春的萌动、对异性的爱慕也在年青的心底里不安地燥动。

　　罗国俊这时在她面前出现了。对罗国俊无声的追求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在平日的接触和观察中，看得出罗国俊是一个待人诚恳有礼、大方斯文不轻佻，而且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她很喜欢这样的人。

　　罗国俊呵罗国俊，我不是瞎子、聋子、傻子，你对我的好感、对我的情意，我难道不知道？！一碰上你热辣辣的目光我的心就乱跳，一听你敦厚的声音我就耳热，你以为我没看出你对我的情愫？！我的心也乱过，我的心也动过，可是，可是我不能呀！罗国俊你不知道，我是个已经订了亲的人。订了亲，你明不明白？

　　梁雪珍心底里还惦记着那个远在天山脚下的他，她还是恪守着山里人重承诺的信念，等候着卫戍边疆的他归来。她只能把自己藏在厚厚的铠甲里，躲避着爱情憧憬的冲击，忍受着情感的煎熬！

　　况且，她最要好的姐妹江少芬，已经早早地向她吐露了心迹，她为自己曾经的软弱感到羞愧！

　　于是，果决的梁雪珍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一心一意要帮助成全江少芬。今天，罗国俊明显地伤害了江少芬，但自己已经抓住了机会，再一次为江少芬争取机会。江少芬，好妹妹，你快点把罗国俊追到手吧，我也就可以轻松了。

　　这一晚，梁雪珍失眠了。

　　被罗国俊挑起了这个话头，梁雪珍终于想起那个潜藏在心底的未婚夫了。她进城打工，她阿爸专程跑了十几里山路，特意把这个消息告知了他家里人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梁雪珍，这时对他终于有了一点怨意，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我想给你写信也没有你的地址……

　　梁雪珍忽然想到，他家里应该有他的通讯地址吧，下次回家，就让阿爸去他家问，不过要记得叮嘱阿爸要悄悄的问……

　　梁雪珍很少失眠，可今晚就是睡不着。

　　她想了很多，这时脑子里想的，却是从电视和电影上看到的画面，千里戈壁，万里黄沙，冰天雪地，狂风怒号……英姿飒爽的军人，杀气腾腾的队伍，轰隆行进的坦克，刺破蓝天的战机……

　　梁雪珍竟然记不清他的脸容了，接触太少了，于是摸模糊糊的他，碟化进了一个个被大西北的紫外线照黑了的战士中。一个画面被定格了，那是一个冰天雪地的边防哨位，一个傲然挺拔的战士，紧握钢枪，目光坚毅。他身上披着冰雪，帽子上、衣服上、甚至眉毛上也挂着结冰！

　　再次看到这个面面，梁雪珍又一次受到震撼！这时她心里涌上阵阵柔情，心里想的是，他去当兵了，他一定受了很多很多的苦！但是我为他感到骄傲！

　　是的，我为你感到骄傲，因为你去了保家卫国，而你是和我订了亲的！我会等你回来，你放心，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

　　梁雪珍在心里喃喃自语，终于慢慢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