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沈晏对轻衣的过往越发的感到好奇,每一次若有若无的提起都被他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当一个人心中的某人分量越来越重的时候,便会恨不得把他完完全全的了解,沈晏不知其理,只是觉得那种想要迫切了解他过去的心思越发的强烈起来。
在每一年的生辰,轻衣依旧会给他做上一碗长寿面,然后兴致勃勃的看着他吃完。
在每一回出门回来,轻衣也会缠着他问个不停,非要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他身上的伤才会放他离开。
在每一次被他耍赖捣乱之后,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也会跟着开心。
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那梦里出现的,总是他。
沈晏几乎觉得自己快要魔怔,终于在很久以后的夜晚,他重新跳下了寒泉。
熟悉的刺骨蔓延全身,在那黑暗和无边无际里,沈晏蜷缩起来,紧紧的闭着眼睛,任由自己缓缓沉入水底。
黑暗是他的心魔,轻衣的过往也快成了他的心魔,一开始不过只想知道他的生辰,后来又想知道画影上的那条剑穗,再往后想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终究让他顾不得这泉水中的寒冷和黑暗,义无反顾的跳了进来。
也不知道沉了多久,脑海中开始出现一道柔和的光,紧接着元神被抽离开,感到自己漂浮在了空中,沈晏才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是一处村落,村口前有一棵桃树,村子后的半山上,不少妇女正在采着茶,看上去十分祥和和安宁。
从那茶山上跑下一个孩子,嘻嘻哈哈的拿着小木剑和另一个孩子比划着,两人一边跑着一边打闹,穿过村子到了桃树下,然后调皮的揪着树下小女孩的辫子。
女孩急得直跺脚,泪眼汪汪的冲着两人追上去,三个孩子顿时打闹成了一片。
画面一转,又看见那个孩子穿着上好的衣服,脸上被涂得惨白,咧嘴笑去,那白面刷刷的往下落,正在安慰着旁边的父母,接着就爬上了只用一块木板搭成的轿子,被人抬着往河边而去。
沈晏知道这是以前的轻衣,这会,他还叫莫非烟。
因为帮云姨出头被小混混陷害成为河神的祭品,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少许的害怕,纵然旁边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他依旧能笑着拉拉她的手安慰着她,就连掉下河中的那一刻,脸上仍旧带着笑。
从重新爬回岸上,到被从小信赖的云姨再次推下河,那张小脸上终于没了笑容,从变成了一个跛子到回到家中看见父母已经有了新的孩子,沈晏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个在黑夜中蹲在家门口的孩子。
从出发到寻仙村到遇上天算子进入仙界淬炼成寒泉仙骨,拜入上清门下被信任的师兄风离剜出金丹扔下雪河谷,轻衣终于不再笑。
以至于被轻涯捡回景云府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晏看见的,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木然和戒备。
伤他的从来都不是敌人,而是他身边所谓的亲人。
好在雪河谷的三人视他如亲,那个传说中的师祖景云散人更是把一身的绝学相授,只是轻衣没了金丹,已经不能再利用仙气,学的也只是单纯的剑招罢了。
时间来到两大门派到访雪河谷,以及其卑鄙的手段逼迫景云散人做出选择,护了一辈子仙界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大义,死在了十二个魔将的自爆下。
而轻涯被道侣洛菀亲手所杀,目睹这一切的轻衣则被捏断了脖子。
靠着寒泉仙骨修复着身子,等他再次能动的时候,他的嫂嫂洛菀已然入魔,血洗了两大仙门之后拖着怀孕的身体离开仙界,从此之后世上再无雪河谷。
沈晏的嘴唇被死死咬破,却浑然不知,眼睛呆滞的盯着那个帮师兄师傅立着坟的轻衣,看见他蹲在坟前,用手捂着脑门,一滴眼泪落在了雪地里。
后来出现了不亏,这个在上尊录里记载的跟轻衣一手创立清风院的至交好友,对于他的出现,沈晏多看了几眼。
丝毫没有情绪的脸,平平淡淡的语气,指引着轻衣重新进入寒泉淬炼金丹,后替代轻衣进入上清门成为内应,两人联手毁掉上清门和明空山,独身一人抵抗魔兽潮后,在上清门的原址上建立了清风院。
接替了师傅景云散人剑仙之名,轻衣立于最高处,持剑而立,身上的白衣无风自动,扫视着底下的众人,强势而又霸道的说道,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莫非烟,而吾名轻衣,这天下世人皆对我俯首称臣。”
这是他的师傅,是仙界最至高的存在,从他抛弃莫非烟之名开始,那些痛苦的过去也一并被抛弃,以一人一剑守护着这个让他遍体鳞伤的地方。
后来的他总会在大大小小的争端中受伤,人前依旧仙风道骨,人后却靠着不亏来寻他,带他去寒泉疗伤。
最严重的一次,他支撑着到了无人的云仙道,抬头看见了不亏焦急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白衣就被突如其来的红色给浸染,在寒泉中整整养了三年才好转。
可就在这两人相处的日子里,沈晏的心口突兀的疼了起来。
他们做着一桩桩一件件他做了无数年的事情,也做着那些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并肩作战相互扶持,不亏的眼中明明白白的带着喜欢的感情,只是最后这个第一任掌门,陨落在了睡梦中。
幸好他死了……沈晏心底冒出了阴暗的想法。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跟他抢了……
他也不会容许任何人再进入师傅的心了……
所有轻衣的痛苦,悲伤他一并接纳了。
从寒泉出来,天已经大亮,浑身湿漉漉的回到清风院,把正要出门寻他的轻衣给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嘛去了?怎么跟个落汤鸡一样?外面下雨了?”一连串的问着,轻衣连忙拉着他往房间走去,“怎还跟小孩子一样,赶紧去换衣服。”
扯过喋喋不休的轻衣拥入怀中,后者感觉到冰凉,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
“徒弟,你这是怎么了?”察觉到他不对劲,轻衣伸手拍着他的背。
“师傅。”沈晏贴上他的脖颈,轻声唤着。
“恩?”
“在我面前,你不用一直笑,难过的时候就哭,不高兴的时候就闹,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接纳,每个人都告诉你要带着笑容去面对,但是他们好像忘记教会你如何哭泣。”
闻言,轻衣怔住,“你……”
“我去了寒泉,读了师傅你所有的过去。”闻着他身上清淡的香气,沈晏摸上他柔软的头发,“你只对我这样就好,不需要多余的人存在,徒弟会永永远远陪着你,而你只要记得对我发过的誓就行。”
轻衣曾经发过誓,永永远远的不离开他,只要他记得,那他也会一直陪伴着他下去,直到死去。
如今的沈晏,连陨落的不亏都不能容忍,更不可能容忍以后轻衣会有道侣,他会多出一个师娘,从寒泉出来后他就明白,他已然魔怔。
“傻徒儿,为师记着的。”轻衣笑起来,“有徒儿陪着我,我还伤心难过什么?人一直沉溺在过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纵然你有再多的泪水和不甘,那些人和事也不会再回来。”
安慰着他,轻衣想起思涯传来的消息,他已经找到了转世的沈熙,那户人家对于他开出的高价毫不犹豫的把才出生的婴儿卖给了他。
目前带着沈熙回了沈家老宅,打算重新开始,让他帮忙拖着洛菀,他不回万骨崖了,也不要让这个讨人厌的沈晏发现他们。
对于沈熙的事,轻衣也没打算告知,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从此之后沈晏只会是他的徒弟,也是他喜欢的人。
就这么抱着聊了会天,沈晏才回去换了衣服,把湿衣服搭在架子上,从里面就掉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捡起来放进身上的衣服,嘴角微微勾起来。
这是以前轻衣送他的印章,上面刻的是非烟二字,自从知道他的过去后,再看着这印章,总有一种他把过去交给自己的感觉。
心中泛起甜腻,沈晏慌忙拍着脸,原本清冷的性子荡然无存,看上去却带上了特别的柔和感。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样子,跟凡间那些和某位公子交换了定情信物的女子一样,眉眼间都是喜悦。
至于轻衣,总觉得沈晏从寒泉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骂他的时候温和了点,除魔也没那么勤快了,有时候还会走神,还会莫名其妙的勾起嘴角带着不可察觉的微笑。
终于在某一日就寝前,轻衣靠在他房间的门口盯着慢条斯理脱衣服的沈晏问道,“沈晏你见过春天的猫吗?”
“没有。”沈晏侧过头,把头发拢在胸前。
白皙精致的背出现在轻衣眼前,带着坏坏的笑容,走进屋伸出手指划过他的背,沈晏打了个颤,眼神里就带上了恼怒。
得逞的坏笑,轻衣又道,“春天是猫儿的发情期,总是嗷嗷直叫寻找对象,我发现你最近的样子跟那猫没什么区别,可是看上了哪家仙子了?”
“滚!”又羞又气的沈晏把他踹了出去,“狗与师傅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