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瑄之眼里溢满痛苦之色，他一边推拒着他，一边挣扎着摆脱那两根手指。
高渐飞眼里的疯狂之色则愈浓，他一边放声大笑，一边道：“你本来也可以尝尝我心头血的滋味，可惜你刺偏了，没机会了哈哈哈！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本以为会死在那里的时候，你居然过来了，你看见你死去的爹爹，又看见满身是血的我，居然相信了我随口编出的说辞，还带着我偷偷从密道逃了出去。前面就是祝融和夷之，我随口一编是祝融背叛了魔教，又欺骗了夷之，你居然也信了，七天的时间，你都没有去问上一问，你究竟是有多蠢！哈哈哈哈瑄之啊瑄之，你救过我一命，我不杀你，你和他们串通了算计我，无妨！我将计就计，既然祝融不会真的给我翻译控制之法，我便任他们炼出解药，到那时，就算不能控制每个药人，我随意施毒，只要有解药，哪里还不是我的！”
祝瑄之眼里痛苦之色愈重，心头郁结之下，一口气缓不过，竟开始疯狂咳嗽起来，末了竟然呕出一口血，而后便晕了过去。
晕过去也好，晕过去就可以不去想那些可怕的现实。
虽然高渐飞所说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当年祝融和夷之后来找到他的时候，摆在他面前是确凿的证据，他这才知当年那人在父亲床前胡诌的话有多错漏百出，有多经不起推敲，偏偏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相信。痛早就痛过了，肝肠寸断也不过如此，那时他得知真相，生生哭出了两行血泪，眼睛险些毁掉，若不是后来凭着一腔仇恨，哪里还能撑到现在。
可为什么……从这人嘴里再听到真相，还会这么痛？痛得他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狠狠扔到一边，再踩上几脚，叫它离自己远些。
高渐飞抱住那人脱力瘫倒的身体，缓缓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你计中有计，我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那时，我们再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溪水清浅，上浮薄薄一层月光，乍起，骤灭。
水是山脚下流出的，浅浅的蓝，汇在一起便深了，迂迂回回，娉娉袅袅，月光下透着惑人的美感。有人望着，望着，心头溢出丝丝的凉意，比冰雪更甚。
揉了揉被毒气熏得发痛的眼睛，一位守山弟子忍不住道：“这都什么鬼地方？”
另一人瞪了他一眼，后者慌忙低头。
不该说的，哪怕这里真是个糟糕的鬼地方，冒出的毒气能让他们眼睛流泪甚至流脓，他们都不能抱怨一点。
比死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而那个男人，最擅长此番手段。
与此同时，两位仅在毒山外数十步地方都觉得难以忍受的弟子，哪里能想到山洞内正有两个在计划着如何引开他们的人。
祝夷之道：“要不……我们再等下一轮换人，找机会出去？”
李承乾道：“不成，出去不比进去，被发现就麻烦了。”
祝夷之抬头望了望有些泛蓝的天色，道：“再不走，天亮了就麻烦了……”
李承乾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容。
祝夷之缩回脖子，疑惑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个球状的东西，朝着外面的草丛扔了出去。
他的动作太快，祝夷之没有看清，不过当他从怀里掏出第二个的时候，他看清了，外部由牛皮包裹，上头戳有几个圆孔，正是相思蛊。
“你拿这个做……不对！你怎么会有这个？”
祝夷之曾在祝融收藏柜中见过这玩意儿，当时他觉得长得好看还问他要，后来得知这里面关着一只大虫子，觉得恶心，这才作罢。可是，这东西，李承乾怎么会有？
相思蛊被扔在不远处的小坡下，只发出一声轻响后便没了，祝夷之正好奇他要作何用处，就见李承乾已经开始了动作。他摇晃着手中的蛊球，坡下扔出的那只也突然开始回应，它不知为何往相反的方向越跳越远，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乍听起来像是人仓皇逃去的脚步声。
“谁在那里！”守山弟子听到动静，大喝一声，拔腿便往前追去。另一人也想追上，没跑几步后意识到山不能没人把守，便又折了回来。
仅仅是这一折一返的功夫，也足够两个将内力运到脚下、使出最快轻功的人逃出洞了。
两人跑出好长一段路，经过一个小坡，祝夷之突然拉住李承乾，带他藏匿起来后小声道：“慢着，我们还不确定祝叔叔在……”
面前出现的另一个蛊球让他忘了要说的话，只见那个蛊球不同先前两个，由毡布包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李承乾的手心。
面对祝夷之疑惑的眼神，李承乾道：“方才那是子母蛊，摇动母蛊，子蛊会嗅到气味，但外头包裹的牛皮纸中会散发出另一种气味干扰，将它往相反方向引导，常用于模仿足音引开敌人。而这个是相思蛊，分雌雄二类，我手中为雄蛊，祝融手中持有雌蛊，雌雄相向则震动愈烈，相背则动静稍缓，我们可凭借这个找到祝融。”
“等等！”祝夷之拉住即将要走的李承乾，不可置信道：“不对，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是祝融给你的？”
在祝夷之惊讶目光的注视下，李承乾点了点头。
“怎么会……”
“我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中要多一些。”
祝夷之睁大眼睛，“你……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李承乾没打算瞒他，肯定地应了一声。
祝夷之道：“可……可你怎么会和小叔叔联系上？”
“路途中你有一段时间真的失忆了，祝融便是那时找上了我。他跟我坦白了真相，还说出了你们的计划，包括英雄会上袭击、营救的事，以及你们假意与高渐飞合作，实则利用正派人士与他斗得两败俱伤，而你们打算从中渔利的事。”
祝夷之心中猛地一惊。祝融怎么会这么做，这么险的一着棋，若是李承乾得知真相后暴怒，将两人直接斩杀，或者完全不信他的说辞，只认他俩是魔教同党，亦或他假意配合，实际却想利用他们与高渐飞拼杀，自己从中收取渔翁之利……老天，祝融他是疯了吗，怎么竟敢这般豪赌。
想到这，他猛然想起眼前的人是李承乾，无论当初有多少可能性，事实是，李承乾已经按照他们的计划，来到了这里，来到他面前……
若说险和赌，李承乾才是赌得最大的人吧。
那信誓旦旦告知他真相的人，脸上却顶着别人的皮，他连那人究竟是谁都不知，只知那人自称是公子的亲叔叔，而公子……那与他朝夕相对的公子，所谓的英雄会上舍命相救，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而那人的真实身份更是与他有深仇大恨，三番四次要置他于死地的人，而所谓的坦诚相告，便是要求他配合他们以正派人士为饵，从中渔利的计划，何其荒唐！
若这所谓“坦诚相告”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李承乾早已尸骨无存！他如何敢、如何敢这般大胆！他疯了不成！
“你居然……真敢信这一面之词，真敢信他……”
李承乾深深地望着他，意味深长道：“不是一面之词，也不是信他，我信的是你。早在出发前我就知道，公子就是当年那个要置我于死地，又多次放过我的人。”
这句话透出的消息比前一句还让祝夷之震撼，若说他是中途知晓，情势所逼之下，不得已选择了这条险路，这还可以理解，可若说他一早便知晓了祝夷之的身份，知他的接近不怀好意，又知前方明明是个陷阱，他还一股脑扎入，这就真的不是一个“疯”字可以形容的了。
“你早知道我……”
“是。华融想必就是祝融吧，他来了之后，公子变得很不对劲，时间长了我就慢慢察觉出来了，你应该是那时恢复了记忆。”
原来，李承乾那时不仅仅是猜疑，而是已经认定了。
“既然知道是阴谋，可你为什么还要顺着我走下去？”
李承乾眼里露出些温柔来，他道：“我说过，我信你。”
祝夷之愣住了。
“我信你不会害我，我也说过要护你周全。”
祝夷之望进眼前那人的眼眸，瞳仁虽漆黑如墨，却漾着令人心颤的光。真是不可思议，明明计划里有这么多的变故，可他最后还是来了。
不管过去如何，未来如何，这个人现在站在自己身边……
祝夷之笑了，心里似乎有块大石落了地，他如释重负，唇角更是止不住地上扬，但又生怕被人看穿似的，轻咳几声后道：“喂，你说说，公子怎么不对劲了？”
李承乾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听到他的问话，李承乾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露出些又好笑又好气的神色来，道：“那几天，公子没以前闹腾。”
祝夷之眉毛一跳。那几天他已经使劲浑身解数作妖了，居然……
两人相视，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