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可以听见了吗?可以将方子的后半部分翻译出来了吧?”
“能倒是能,”祝融挑衅地扬扬眉,“就是要点时间。”
“要多久?”
“一年半载总是要的。”
高渐飞冷笑道:“你觉得我等得起?”
“等不起就算啦!”祝融一摆手,“你让那帮老东西帮你吧,他们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翻找典籍,估计等李凌的曾孙当上武林盟主,就查出来了吧。”
饶是谁被人耍了这么久都会不高兴,高渐飞也不例外,他脸色一黑,藏在袖袍里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他哈哈一笑道:“罢了,还是让融哥慢慢来吧,别说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也成,相信只要这段时间我坚持不懈地找人试药,指不定刚好就误打误撞研制对了呢……比如,现在这瓶……”
高渐飞抬手露出瓷瓶,沉下声道:“不如现在就让这位盟主身边的红人试试吧。若是成了,他便立了大功,有朝一日我定想尽办法凑齐他的尸身给他安葬;若失败了,那没法子,被扯得七零八落也没法管咯,只可惜了,无论是成是败,那个信中的婉妹,都等不到他的小五哥啦……”
听到那两个陌生的字眼,祝融扭头瞪了那个一直低着头藏在暗蓝袍子里的人一眼,恨恨地咬了咬牙,又回头对高渐飞道:“小高这是何必呢,辛苦研得一瓶原液不容易,何苦浪费在这种无名小卒上,等我给你研制成功了,这么宝贵的东西可就派上用场了。”
“可是……融哥说要一年半载,我怕这药……”
“哪里用得一年半载,说笑而已,”祝融咬牙切齿,“一两月估计就成了。”
“这样啊,”高渐飞装模作样地眯起眼,“一两个月,只怕药效有所衰减,罢了,还是到时候现研吧……”
“不用,”祝融额上已经有青筋在隐隐跳动了,“若是顺利的话,我应该十天左右就能翻译成功了。”
“这样呀,那就将这药收起来吧。”高渐飞笑着将药递给身旁的人,眼眸微阖,藏住了里头的算计。
祝融一见他这副模样,后背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认识高渐飞这么多年,每当他露出这副神情,那肯定有人要遭殃了。
“融哥。”
高渐飞唤他,被唤道的人悚然一惊,“何事?”
那人牵了牵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无事,我就是太久没见到你了,想念得紧,而你现在又带着面具,不得见真容,总归有点失望啊。”
祝融面色陡变,他眼角余光向旁边望了望,果真,那人的身体也是一僵。祝融正要开口拒绝,高渐飞又道:“融哥,你现在这张脸,让我很是怀疑你的身份啊,你知道的,我就这点毛病,疑心重。”
祝融闻言,袍袖里的手死死地捏成了拳,犹疑许久,他缓缓抬起了手。
他知道的,高渐飞是存心给他难堪,不知他是何时察觉了自己与小五的关系不一般,非要在小五面前让自己露出本来面目。
已经脱了妆的手慢慢揭开脸皮的一角,顿住了,余光瞥见暗蓝色衣服的人缓缓抬起了头,祝融心头一凛,可他一想到方才那人信中的什么“婉妹”,心里就憋着气,干脆咬牙一挥手将面皮撕了下来。
小五此时也已经完全抬起了头。
一张稚嫩的少年模样的脸露了出来,圆润的鼻头,分明的眉目,与当初那个乖巧地拉着他衣角撒娇的少年的脸恰好重合了。
小五仅仅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低下头去,只有裹着信纸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高渐飞在一旁将两人的表现纳入眼底,唇边勾出一抹玩味的笑。
“还真是如假包换的祝融哥啊,多年未见你,你音容未改,风采也不减呀!”
祝融无意理会他的寒暄,谁知他突然又道:“啊,我想起来了,我最近啊,眼睛出了些毛病,就容易眼花,方才信中的好像不是‘婉妹’,是什么……什么融来着?”
这一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祝融身体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高渐飞不露声色地藏住了唇边的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祝融低着头,表情虽然看不清,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他的情绪,更不用说那个面无血色的小五了。高渐飞目的达到了,拱了拱手,对祝融道:“高某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今后还有劳融哥了啊。”
言罢高渐飞转身出屋,随着脚步声渐远,门外响起一人不加掩饰的笑声:“当初谩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秦楼约啊哈哈哈哈!”
牢内,死一般的沉默。
祝融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居然被高渐飞摆了一道……那么,刚才他的表现,想必蠢透了吧。难怪当初祝瑄之要说那句话,是啊,他的理智呢?被狗吃了吗?
祝融抬起头,转向旁边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道:“你早就知道了?”
那人垂着头,只动了动手指。
——“魔教妖人,可恨!该死!”
不久前听见的一句话响在脑海中,祝融捏了捏拳头,头脑里换了无数说辞,最终恨恨一甩袖。
恨就恨吧!讨厌就讨厌!不过是一个小厮,什么东西!
他往前走了一大步,伸出手道:“知道我是华融了?好,信给我吧。”说着就要过去拿。
小五身体猛然一颤。其实那信被攥着湿漉漉的手中,早就化开了,给人看了也无妨,可他却先行一步,不等祝融走近,他伸手将信纸撕得粉碎。
祝融一张脸白了又青。
以前扮作华融还好,他忍着性子死缠烂打地跟他磨,可现在他是祝融,声名狼藉、恶名远扬的祝融。
他年纪长人家一大截,名气也长人家一大截,“祝融”两个字,身后代表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比如天之骄子,比如天纵奇才,比如年少成名,比如心如蛇蝎,比如无恶不作,比如自作自受……
当年他研制出的毒药,毒杀的人命可都完完整整地算到他的头上呢。
他当下拂袖而去,“哼!算了,我不稀罕!”
姿态好不潇洒。凌乱的脚步声却出卖了他的心事。
小五没有说话,他盯着手里紧捏着的纸片,蜷缩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一旁的祝瑄之嗅到了空气中隐约飘散的桃花香。
大寒的冬天,哪里来的桃花啊,有的只是某种悄悄滋长还未发芽便被灭在凛冽隆冬里的隐秘心事罢了。
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唯一缕余香在此。
一阵风过,桃花谢了。
祝瑄之眼里沉了一片,他不言不语,心中却暗道:低下头,低下头便是了。
不闻,不问,不看,不听,这便不惊,不扰,不慌,不忙……
脚步声越走越远,暗蓝色衣袍的突然抬起头来,恰见门后扬起的衣袍一角,而后便没了,他望着衣袍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视线突然与祝瑄之的碰上了,前者猛然低头,好不拙劣。
祝瑄之转过身去,无声苦笑。
你本想无牵,无挂,那情却不依,不饶。
明知道不看就好了,明知道不理就好了,眼睛却总忍不住自己粘上去,只敢偷偷瞧着那人的背影。
这是最完美的距离了,有时相隔不到一尺,仅仅背了个身子,就可以放肆地望着,毫不收敛眼中的情绪。
这种滋味,又甜蜜又折磨,像一口闷了一杯烈酒,牙花嗓子被辣坏了,日后再回忆起来,脑海中记得的却全是当时酣畅淋漓的快感。
你若偷偷爱过,你也懂得这种卑微的幸福。
祝瑄之手指动了动,不知是不是想抓住空气中的最后一缕香气,却在试图尝试前便放弃了。
试了又怎样,肯定会落空。
十几年的时间,只要那人回头一次,就可以看到他的拙劣和狼狈,只需一次。
次次落空。
圣归山中浓雾确实多,可在密林深处,那里萦绕的却是淡蓝色的气体。
一位守山的人忍不住推了推身旁昏昏欲睡的伙伴,“喂!你有没有觉得耳鸣得越来越厉害啊?”
那人昏睡中被推醒,有点不爽地咕哝道:“耳鸣又怎样?再等会儿再等会儿!没到点谁乐意跟你换班,这鬼地方!”
那人静了一下,突然他又惊叫道:“不对啊!真的很不对劲,会不会不是耳鸣?我看见有光啊!”
“啧,也会眼花的!毒气的作用就是这样,你再……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突然爆出一声尖叫,毒气弥漫中他们注意到身边突然聚满了毒虫和毒蛇,即便他们以前也是魔教弟子,以前山上毒物不少,可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啊!毒物如潮水一般向这边涌来,惊得他们连滚带爬地前去汇报。
祝夷之和李承乾他们老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毒物似乎是冲着他们来的,一开始只有部分在附近逡巡,后来随着他们出汗越来越多,运动越来越激烈,他们听到的动静就更大,除了毒蛇,他们还听见振翅的声音,抬头一望,浓雾中渐渐现出些影子来,是成群的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