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世态炎凉兮
宁录2024-08-26 16:023,064

祝融与祝夷之欣喜地看着醒过来的小家伙,未等小家伙往流血的地方蹭,祝夷之就一把抓住它往小五的手臂那里扔。

小家伙明明闻到了极好闻的气味,尝试着喝了一口,却觉得味道不对,又嫌弃地吐了出来。祝夷之焦灼不已,突然福至心灵,上前一步将自己的血滴在小五手臂上的伤口处,小家伙果真趴上去又喝了个痛快,如此一番后,它又将无毒的血液吐回小五血脉里,小五也就这么醒了过来。

“你说清楚!十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五一醒来祝夷之立马上去追问,小五怔忡了一下,很快将他所知所见道出。

外人只知姑苏李家人才辈出、家族庞大,又知其祖辈风光无量、后辈皆出龙凤,却不知这般光景背后付出的代价。

姑苏李家,有一条不成文的祖训,无论是直系儿孙,还是旁系子女,都必须牢记、谨记:李家不养废人。

何为废?

平凡者废,平庸者废,碌碌者废,无为者废。

在李家,若男子未能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女子未能嫁于贤者、才情远扬,那他们的名字便不能出现在李家的族谱上,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在这样的规定之下,李家之人,有人官至宰相,有人富甲一方,有人创立门派,有人统领江湖,在这些人的光环背后,是无数平庸之人一世不可对外宣称所属家族的命运。

  庞大的李氏家族已经是一个浓缩的人间世,地位决定待遇,地位决定尊严,地位决定一切。

  正是因此,李承乾早早便养成端肃克己的性子,不苟言笑,勤加练功,终于勉强取得李老盟主青眼,而后他敢于冒险孤身闯入魔教,多半也是为了早日扬名,好能在李家站稳脚跟的缘故——毕竟他生母仅为妾侍,身份低微。

  李老盟主也确实对李承乾寄予厚望。从他七岁那年展露武学天赋起,他与母亲的地位便节节攀升,虽然母亲福浅,在他九岁时便离了人世,但李承乾依然在这些年得到极好的待遇。李家为助他练功,不知在他身上投了多少的天材地宝、珍贵灵药,可以说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是被灵材、银两、期望堆出来的。

  李承乾带着情报和地图返回的时候,他确实是立了极大的功劳的,这功劳已能让他被李氏家族承认,可当大夫宣布李承乾体内有毒在不断吞噬他功力的时候,李承乾知道,他已被宣布死刑。

李老盟主当时闻言后冷哼一声,他冰冷的目光清楚地告诉李承乾,哪怕自己一下山就死去,留下一个舍生取义、英年早逝的名头,也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太多太多,毕竟,李家不养废人,哪怕是庸人。

而后发生的一切验证了他的猜想。

被魔教害得功力全失,让李家少了一个名扬天下的希望的李承乾,在昏迷中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为魔教求情,可想而知当时李老盟主的脸色有多难看,他抖抖胡子,脸上肌肉抽动许久,这才留下一句:“乾儿被魔教害得不浅,神志不清,这几日便让他好好休息,莫要出来走动。”

说话时他甚至没有看向李承乾,而后他便将李承乾软禁了起来,即使后来李承乾想办法逃出去阻止焚山之行,仍在山脚下便被拦住了,他眼睁睁地望着满山的大火烧得天地一片通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头磕在地上染红了一片石子,但始终没有任何人为他放行。

他失去了功力,失去了能让他在李家、江湖上立足的东西,从此他除了一个协助铲除魔教立功的名声便再也无法有任何成就,连父亲手下的侍卫都不会搭理他。

口鼻之间布满了飞舞的焦灰,昔日的天之骄子啊,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哭得像条无家可归的狗。

墙倒众人推,人心的凉薄可见一斑。

回到姑苏后不久,下人们敏锐地发现了老盟主态度的变化,面对那个病怏怏的每晚半夜三更还被余毒折磨得哀嚎连连的李小公子,他们总算明白了这人再无扬眉吐气的可能了,这一病不知要病多久,哪怕他身体恢复了,重新开始练功,他也没法再赶超同龄人了,毕竟先前的努力已经功亏一篑,现在剩下的只是个被掏空的壳子,于是人人藉口离去,到最后留下的竟只有小五一人。

云天宗一案牵连全城百姓,当年李老盟主率众前来营救,李承乾于尸山人堆中发现了与他同龄的勉强逃过一劫的小五,那时李承乾在李家正如日中天、地位稳固,他提议带小五回李家收容时,李凌虽不甚乐意,却也没直言反对,正是因此,小五感念李承乾于他有恩,哪怕后来李承乾地位一落千丈了,他仍守着不离不弃。

  两年,整整两年的时间,小五亲眼看着李承乾完全被余毒折磨得瘦脱了型,别说重新练功,让他像个常人一样生活休憩都难,那余毒郁结在心口,发作不定,有时半夜猛然心口一痛,直直将李承乾从梦中扯醒,折磨一夜,天明方休。

  外人统统对李承乾不抱以念想,而他自己似乎也放弃了希望,一开始李承乾还勉强配合诊治,后来则干脆药也不喝了,每日流连酒馆,借酒消愁。

李家对外只宣称李小公子因魔教陷害缠绵病榻,没人能认出现这个在酒馆中颓废削瘦的人便是当年风头正盛的李小公子,有时酒馆内有说书人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地述说李小公子如何地孤身犯险、勇敢无畏,李承乾只在角落里闷声不吭地灌酒,冷笑几声,扭头便走。

李承乾在李家早已无甚地位,有时一连几日不归家也无人问津,还是小五去把他背回来的。

那时李承乾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本该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却瘦得皮包骨头,往背上一放,轻飘飘地像背了个纸扎的小人,哪还有半分当年于满城死尸中踏过,宛如尊贵天神般站在小五面前的那位贵公子的模样,有时小五就连面对面都没能认出这是当年的李小公子,一路走回李府,眼看两边杨柳依旧,却物是人非,小五满心皆是唏嘘。

变化是在某天突然发生的。

那日李承乾又一连两日没有回来,小五焦心不已,找遍各个酒馆未能寻见,谁知刚一回去,就见李承乾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庭院,凑得近了,还可以看见他肩上、脖上都是鲜血,小五惊愕地叫他,他却回头,眯着眼对小五笑。

小五从未见他这样笑过,别说是这两年,就连以前也从未见过,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少爷……你……”

李承乾一把捏住他的肩,笑着道:“他没死……”

“少、少爷……”

“他没死哈哈哈哈……”

疯了,小五心中唯一想到的就是,少爷疯了……

李承乾一边仰头大笑,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屋内走,还未跨过门槛,“噗通”一声,他晕了过去,小五连忙过去扶他。

好说歹说总算请来了大夫,大夫给他一诊脉,直摇头说他的身体已经糟到了极点,勉勉强强开了几副药,语带委婉地说了让他好好渡过余下的日子便走了。

昏迷中的李承乾嘴边还挂着明显的笑意,口里时不时吐出些音节来,凑近了听,似乎是什么“一只”之类的,小五不明所以,只给他换了干净衣服,把他搬到床上去睡,自己则坐在床边随时照料。守着守着,他也睡着了,不知过了过久,突然听到响声,醒来一看,李承乾醒过来了,他脸上挂着异样的神采,望着小五的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

小五心里一惊,颤着声道:“少爷……你、你还好吗?”

“好,”李承乾望着他,坚定道:“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小五只觉心惊肉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承乾。

“小五。”李承乾突然开口唤他。

“何事,少爷?”

“有药吗?给我把药端来。”

小五期期艾艾地应着,小心翼翼地给他端上了药。黑黑浓浓的一碗焦汁,李承乾小口小口地喝,像端了碗蜜糖似的,甘之如饴。

喝完了药,李承乾又躺了回去,他给自己掖好了被子,又扭头对小五道:“你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小五看着不对劲,心里惴惴不安,再次问道:“少爷,你真的还好吗?”

李承乾微阖着眼,唇边依旧挂着笑意,道:“我很好,再不能更好了,我得好起来,我得保护他。”

他的声音喃喃着,语气轻柔得像在说梦话,小五站在床边站了许久,弄不清话中的“她”究竟是谁,只觉得李承乾平静得有些可怕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呼吸缓缓,这才放心地离去。

睡梦中的人慢慢睁眼,月光悄悄从地上爬到他的被子上,撒了一片光辉,他一只手也被裹在月光中,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来,放到唇边,轻轻一印。

  是这样冰凉柔软的触感,那么真实,和脖子上的痛一样真实,他笑了笑,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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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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