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林说的老地方是戴瑶公司楼下的西餐厅。
两人热恋那会儿好得恨不得变成一个人，戴瑶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用餐时间，杨家林不惜穿半个城市也要过来见她一面，哪怕只是简单吃个饭。
这个时段的西餐厅非常幽静，冷气打得很低，细细的音乐隐隐可闻。杨家林和戴瑶各坐在餐桌的一边，两两相望，同时产生了物是人非的唏嘘。
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她以前不化妆不出门的，现在只淡淡涂了一层口红，曾经凌厉的美立刻消失了，变成了杨家林不熟悉的模样。
而杨家林，虽一直努力在笑，眼里的警觉和戒备却肉眼可见。
听完杨家林的讲述，戴瑶脸上露出了懊悔的表情，说：“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个姐，你从没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
杨家林有些无奈，说：“你也没问过啊！”
他俩都是都市时髦男女，只活当下，谁也没想过和谁天长地久。
戴瑶烦躁，说：“那怎么办？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的确不是故意的，但带给我姐的却是灭顶之灾。她刚调到中医院，一直被她顶头领导嫉恨排挤，好不容易才好点儿。你这么一闹，跟把刀子递到她敌人手里有啥区别？况且她前一阵离了婚，因为长得漂亮闲言碎语正满天飞，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杨家林说。
他向来吊儿郎当，难得这么焦急关切。
戴瑶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杨家林反应过来，赶紧找补，说：“是，我知道我最近挺不够意思，你找不到我心里有怨气。可一码归一码，我姐是无辜的。有什么你尽管冲我来，别迁怒她。”
戴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地嘲讽一笑，说，“原来你也有有担当的时候啊！”
杨家林听出了她的挖苦之意，苦笑了下，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说：“你这话就错了。如果没担当，我就随你爱生不生了。我现在这么坦白，又这么坚决，就是因为要对你有担当，对你肚子里的孩子有担当。戴瑶，我可能是一个好情人，但决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会是一个好父亲，我压根没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戴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神色一黯 ，转瞬又热切起来,说：“家林，不要紧的。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两个月，你可以慢慢准备。”
杨家林看她依旧冥顽不灵，顿觉绝望又疲倦，可又不敢把她得罪死了，换了话题，说：“别光说话了，你嘴唇都干了，赶紧喝点水。”
戴瑶嗯了声，端起水喝了一小口，谁知胃部一阵痉挛，熟悉的恶心感觉排山倒海地冲了上来，她捂着嘴呕了一声，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卫生间冲。
杨佳林吓了一跳，急忙跟了过去，还没走到女卫生间门口就听到她在里面吐得天翻地覆。
好一会儿她才出来，脸色苍白，眼底隐隐闪烁着泪花。
杨家林一边体贴地帮她抚背，一边问她是不是柠檬水有问题，并作势去找餐厅经理讨说法。
戴瑶赶紧拉住了他，说：“你傻不傻？这叫孕吐！我妈怀我时就这样，一早就开始吐，吐到生，反应特别厉害。”
杨家林愣了下，叹了口气，说：“你又是何苦呢？”
戴瑶从这话里听出了心疼，对他的怨气不知不觉减了几分。
她用纸巾擦擦嘴巴和眼睛，镇定自若地说：“我愿意！”
杨家林心中五味陈杂，戴瑶以前特娇气，喝包感冒冲剂都得捏着鼻子磨蹭半天。
他突然不想糊弄她了，说：“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其实我是个顶没本事的男人，一直靠我爹的生意半死不活地混日子。单身还好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养老婆养孩子？我真不是那块料儿！”
“我不用你养，我能赚！”
戴瑶飞快又坚决地说。
杨家林被噎住了，有些气急败坏，音量忽地拔高，说：“戴瑶你到底怎么了？之前咱不是规划得好好的吗？趁春节去冰岛看极光，然后拐到瑞士滑雪。怎么突然又非要生孩子？如果真被Ta拴住了，那就不是一年两年，是一辈子的事，你真甘心过奶瓶尿不湿齐飞的黄脸婆生活？”
戴瑶被戳中了，眼神明显摇晃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说：“你放心，我会做最时髦的辣妈！”
她其实有她的苦衷，只是对着杨家林难以启齿。
前段时间，她大姨带着她表姐来成都看不孕症，她好几年没见过她表姐了，这次看到她吓了一大跳。
她表姐大她四五岁，曾是个非常骄傲美丽的女孩子，在亲戚圈里是公主般的存在，嫁得也很如意。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一样，不仅身材臃肿，面部浮肿，眼里的光都没了。
就是因为要不了孩子。
戴瑶不懂，要不了就不要呗，没拖累才好，多逍遥自在。
表姐苦笑，说几年前她也这么想，现在却恨不得穿回去抽那时的自己两耳光，她错过了最佳受孕时间。
看戴瑶一脸不以为然，她说了句意味深长又让人心惊肉跳的话，说能要不要孩子和要不了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大人们也在聊这事，戴瑶这才知道她妈这个支系的女性都很难怀孕，好几个长辈一直没孩子，她妈和她大姨当年也是历经磨难才生了一个，说起当年受的罪，俩人一起抹眼泪。
戴瑶她妈边说边忧心忡忡地看向她，瞬间让她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表姐她们在成都奔波了好长一段时间，戴瑶再见到她时她刚接到试管失败的噩耗，大概打击太大，面如死灰，形如槁木，竟连哭都不哭了。
大姨也崩溃了，在旁边嚎啕大哭，说她女儿太受罪了，肚皮上密密麻麻都是打排卵针留下的针眼。
家里的空气压抑窒息，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戴瑶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但她正想方设法要把它除掉。
相比之下，她太不知好歹了。
须臾间，她改了主意，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以绝后患。
她绝不能成为第二个表姐。
这种事却不能和杨家林说，他俩都是骄傲的人，在这段恋爱关系中跟跳探戈似的，你进我退，谁都不肯在对方跟前示弱。
杨家林看戴瑶油盐不进，更加郁闷，突然重重一拳打在了墙上。
戴瑶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俊朗但写满烦恼的脸庞，起了恻隐之心，这个事说到底是她强人所难了。
一个新的念头突然划过脑海，她说：“我知道你不想结婚，其实我也一样。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不结婚，孩子我一人生一人养，后面绝不会找你一点麻烦，你只需要配合我办出生证上户口就行。”
杨家林更加绝望了，她一定是魔怔了，这么荒谬的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你让我消化消化，我得想一想。”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真实的想法，作出动摇的模样。周心慧的事还没解决，他不好把她得罪狠了。
“没关系，你慢慢想。”
戴瑶以为他真有松动，赶紧体贴地说。
“先把我姐的事解决了吧？她不是别人，你真生这个孩子的话，她可是孩子的亲姑姑。”
杨家林哄她，怕她犯左性不肯配合。
戴瑶明白他的心思，轻俏地白了他一眼，说：“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捅的篓子我自然收拾。和你会不会同意、她是不是孩子的姑姑一点关系都没有！”
“知道知道！”
杨家林心结一松，满脸笑容，说：“那你跟我去趟医院吧，给人家领导解释解释，我姐现在班都不让上了，在家闭门思过呢！”
“今天不行，明天吧！待会有个重要的客户要来，提前一周约好的。”
戴瑶非常爽快。
杨家林自然满口答应，殷勤地把她护送到办公楼上，又送到公司门口，比平时更小意百倍。
刚好戴瑶相熟的同事看到了，羡慕地哎呦了一声，说戴瑶好福气，找了个这么帅又这么体贴的男朋友，谈了两三年了还这么甜。
戴瑶和杨家林陪着笑了笑，几乎同时，飞快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
唯恐对方发现自己没隐藏好的真实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