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的眼睛咋搞成这样，以及他的家族公司目前是什么状况，龙明月没有追问，李乐要是想告诉她，自然会说的。
她暂时放下合作社的一切业务，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专程陪着李乐在黄沙湾镇散心。
李乐听说姥姥的骨灰洒进黄河了，难过地抱着大柳树号啕大哭，他哭命运对他的不公，风华正茂却双目失明，还让父母操碎了心。
稠酱酱的大渠水缓缓流过，片片柳树叶打着转落进水里，沉默着流向远方。
龙明月能体会到李乐的痛苦，但她没有劝阻，任由李乐将心里的委屈憋闷尽情倾泄。当初李乐得知她要回家乡，非要跟着她回黄沙湾实地察看，他俩在滨河路的河湾同唱《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时隔一千多个日夜，他俩又在故地重游。
她心里感慨万千，脑海里不断浮现李乐和她转着圈跳舞的情景，年轻人的蓬勃朝气在河水的奏鸣声中激荡，青春无悔，年轻无敌啊！
李乐的脸颊贴在柳树遒劲的枝干上，哭声渐渐沉闷，最后变成呜咽低泣，他的悲伤也随着河水流逝，压抑的心情也放轻松了。
“我站在公司二十二楼的边缘，耳朵里是风的嘲弄，眼前是霓虹灯的幻影，脑子里盘桓的都是熟人朋友的怜悯，我抬起左脚踩在窗台上，感觉无尽的绝望像渔网牢牢困住我，只需再抬起右脚迈出去，所有的痛苦不堪就都结束了……明月！你能明白吗？”
好久，李乐才平息激动的情绪，深切地唤了声龙明月，又似自言自语叙述一段徘徊的旧时光。
龙明月难过地抽了一下鼻子，拍拍他的手臂，塞给他一叠卫生纸。
李乐没去擦拭脸上的泪痕，继续说：“我感觉身体轻极了，随时能变成一片羽毛飞走。这时，在我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她说挑黄花鱼要挑那种肚皮胖嘟嘟的，鱼肉细发鲜美。她的声音软糯甜腻，胖嘟嘟三个字跳进我耳朵时，我的心突然柔软无比，洒进一片清白的月光。
虽然失明后我的反应迟钝了，一时没有明白她为什么对我说这句话，后来才听清楚她在打电话，我站在楼台边缘她压根没有发现，她在给老公或者孩子或者朋友热情指导如何做出一条鲜美无比的黄花鱼来。
顷刻间，我泪流满面！内心的纠结溃不成军，活着，才能吃到鲜嫩的鱼肉，多好！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了，我还有智慧的大脑还有健全的四肢，我不能死，不能懦弱地离开这个世界！”
李乐说完这一大堆话，神色
坦然平寂，毫无顾忌地擤了一下鼻子，大声吼道：“我他妈的太崇拜自己了”！
龙明月理解地看着李乐，对他粗鲁的举止并无反感，反而觉得很过瘾，当初自己的手臂突然无力连手机都抓不住时，她曾绝望地想到与其拖累弟弟妹妹，苟延残喘，不如蹿进黄河算了！
她体谅地笑了，蓝汪汪的眼睛上下打量李乐，说：“你何止是手脚健全，你根本是人类进化的佼佼者么。”
李乐难为情地摸摸自己的胸脯，又捏捏手腕说：“是太肥了，现在！我爸那时候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半，托人从国外搞到一种天价药，顿顿看着我咽下去，结果，眼睛没有复明，身体吃成草棒子了。”
龙明月又心疼又心急，说：“国内的医疗水平都这么先进了，你不求助祖国医学，病急乱投医。”
李乐辨着龙明月的声音方向，扭过脸说：“我吃中药汤子难受得很，喉咙食道胃里都不舒服，倒是有个老中医见过我，说他的祖传秘方能治好我的眼睛。”
龙明月屈起手指敲了下李乐的将军肚，说：“大柳树上已经挂满了红丝绒，寄托着黄沙湾人的美好心愿，我替你也绑系一条丝巾吧！不过，是我们合作社特制的广告丝巾，正好这条是红色的。”
李乐孩子般地憨憨笑了，开心地说：“我自己来系吧！咱俩怎么也神叨叨的了？”
龙明月纠正道：“这可不是搞封建迷信，大柳树屹立在风雨中有百年了，两人合抱的树干都空了，形成深深的树洞，可树枝却依然青翠茂盛，它是黄沙湾人的精神依托，它能保佑你眼睛复明的。
也可说是大柳树的神奇能给予你积极的心理暗示，让你有自信和病魔作斗争。”
李乐转动迟滞的眼睛，小心试探着脚下的路，从渠沿边退下来。
龙明月没有搀扶他，他的脑子好用，该能记住路线。
“我好像听见锵锵锵的奏乐声，带我去看看。嗨！瞎子看是看不见的，去转转吧！”
李乐自我解嘲道。
龙明月挽着李乐的胳膊往前走，正好二社的一位妇女牵着个小女孩走过来，她一直给桑梓合作社交过菜，看见龙明月亲热地靠上来说：“女子领的谁？他好像……”
小女孩活泼，早牵住李乐的另一只手说：“哥哥，你眼睛瞎了吧！我给你当拐棍，去看唱戏的。”
“李瑶！别胡说，哥哥会生气的。你快去把编好的彩带绳挂在柳树上。”中年妇女怒喝道，讪讪地冲着李乐笑了笑。
龙明月捏捏李乐肥厚的臂膀，坏笑着说：“哥哥的美称貌似和你目前油腻的形象不搭呀！你准备怎么做到名副其实呢？”
李乐牵起李瑶的小手，悲叹一声说：“龙明月你终是要欺负我一世了。”
中年妇女给小李瑶使个眼色，说：“这小伙子面慈眉善，会有好报的。我和李瑶前天要去县城，走到大柳树，她非要玩一会，钻进树洞掏出两窝小鸟崽，最后没办法，只能回家先找地方安置小鸟，结果我们要坐的那趟城乡公交出了车祸！”
李瑶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根彩绳说：“我编了两根呢！一根给哥哥，一根绑在柳树上。”
李乐心里暖意融融，李瑶和他素昧平生，见面就欢喜异常，是不是大柳树显灵了？他旋即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很可笑，但是缘分的神奇真是看不透，他在黄沙湾曾劝龙明月和他一起留在繁华世界，最后却是他饶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中年妇女笑呵呵对龙明月说：“我该回去了，约了云平和云安去暖棚看看辣椒苗的生长状况，有你们合作社的帮衬，我今年菜棚的收入好得很。”
龙明月热情地说：“云嫂，你赶快去忙吧！把李瑶留下来，晚上我会给你安全送回去的。”
云嫂走了两步又回身靠上来悄悄说了两句：“女子，这个儿子娃长得丑，配你可不行，陪着逛逛开导开导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