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妈安顿莫向南上炕坐上席,嘱几个兄弟和侄子不能太放肆,和城里的文化教授喝酒要文雅。
龙明月倒不担心莫教授无法应对农村豪放的酒宴风俗,莫教授的高兴从心底流淌出来,划拳的手法颇为豪侠娴熟,镇住了盘腿坐在炕上的三个粗糙爷们。
“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啊八仙寿……”
龙明月坐在地桌子旁,看着莫向南喝得兴致高扬,微微笑了笑,拣着茶几上晾晒好的果干嚼。
表叔妈端上来盘油炸果子,抓起一块塞给龙明月说:“明月,先垫垫,等下和娘家人一起上桌。”
龙明月摆手说:“你忙去,不管我,多会能把我饿着?”
表叔妈手掌往上推推一头新烫的羊毛卷,满脸皱纹都舒张开,像花瓣努力迎接阳光雨露。
“明月,伟力是我们老两口的心病,现在可圆满了,我们老百年后,他有人照顾,不致于孤苦无依,老天爷开眼呀!”
龙明月手掌搭在表叔妈骨节嶙峋的手上说:“新媳妇我刚见着,又俊又麻利。”
“明月,我把家里的掌柜钥匙都交给她了,今年棚里收入好,我捡地软、摘枸杞挣了不少钱,还有捡地膜棚膜塑料袋回收的钱,人家娘家没有要彩礼,我也不能亏了人家女子么!”
表叔妈瞅瞅左右高谈阔论的亲戚们悄悄说。
“好呀!真好!表叔妈,你等着享天伦之乐吧!棚膜回收的价格高吗?”龙明月由衷地替他们高兴。
“价格好很,听说镇上给补贴了。以前压地膜搭棚的塑料纸揭过就不用了,漫天飘,挂得树上房檐都是,现在家家都舍不得浪费。我和你表叔爸还去河湾那边捡,有些人家顾不上捡,基本上把买地膜的钱挣回来了。”
表叔妈开心地说,眼睛闪烁满足的光芒。
龙明月想起岳子涵给她说过的,县上正在搞“旧膜回收、变废为宝,化害为利、助农增收”的绿色先行区活动,除了财政补贴,还有大安县各界企业家的捐款,农民参与的积极性高涨,各乡镇白色垃圾的污染大幅减轻,环境改善立竿见影。
“妹妹,我敬你一杯喜酒吧!”
龙明月听着表叔妈的唠叨,心思却神游万里,猛地被一声“妹妹”惊到,抬头看见一身红艳艳,赶紧站起来接过新媳妇敬的酒说:“表嫂,祝福你们!表叔妈正给我念你的好呢!”
新媳妇抿嘴笑笑,娇小的个头只及龙明月肩部,却端挺健壮,涂抹脂粉的脸颊笑出细密的皱纹,嘴角两道深深的纹路掩藏了些许沧桑。
她亲热地说:“妹妹,叫莉莉姐吧!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想加入你们合作社,别看我只初中文化,我会操弄电脑呢!”
龙明月爽朗地笑道:“行呀,莉莉姐!湘湘的网店忙得很,三舅主要精力转移到种业公司,代办的一摊子事就交给你啦!”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莉莉拖长腔调唱道,手落腰间福了福身。
龙明月被她的矫情模样吸引,说:“莉莉姐,你会唱戏呀?咱们艺术团有专业老师指导呢!”
“明月,我以前为看唱戏,能跑十几里路跟着戏班窜村过户。”莉莉兰花指翘起,侧头扭腰转眼眸指向窗外。
“黄沙湾的大戏台子快成麻雀窝了,我想个人出资请匠工修葺,到时候咱们艺术团每个星期都登台唱戏去。”
龙明月这个想法迟迟没有提,怕薛立华知道抢先去做了,他和雪琴不冷不热地谈着恋爱,龙明月都不敢问雪琴。
“妹妹,花什么钱呀!我叫几个娘家兄弟,他们在外面建筑工地干过,修修补补戏台没问题。”莉莉大包大揽地说,眼神里的欢喜毫不掩饰,“我的爱好终于有施展的舞台了,多少得尽尽心意么。”
表叔妈犯难地说:“娃呀!你这身子能蹦跳吗?我从冬锄妈那里定了三十只老母鸡呢!你要赶在生之前消灭光。”
莉莉羞得脸颊绯红,紧张地四下张望,难为情地对龙明月说:“你看表叔妈嘴长的,臊死我了!”
龙明月嘿嘿笑了,望着炕上酒意阑珊的莫向南,说:“莉莉姐,你注意休息!艺术团正式邀请你做顾问!”
表叔妈一拍手乐道:“莉莉,你委屈这几个月,熬出去你就跟着明月跌拌去,干啥我都支持。”
“好汉不提当年勇,明月!给他们几个讲讲当年你老师的英雄事迹……”莫向南面红耳赤,高声喊道,脑袋转动寻找龙明月。
龙明月站起身走近炕沿说:“好的,老师!你艺压五雄抱得美人归,学院的莫大才子自此得红颜,事业一飞冲天!”
炕上的几个醉汉喝得耳酣面热,醉意缠绵,摇晃着莫向南称兄道弟,听见龙明月甩包袱的调儿,狂笑不止。
伟力端着酒盅进来敬酒,不流涎水了,整个人都显得干净利索了。
龙明月给他比划要扶莫向南下炕,然后回家,酒不能再喝了。
伟力听明白点点头,单膝跪在炕沿边,双手卡住莫向南胳膊直接抱起来放在地上,转身托住腿背起来,自己又跛着脚,一斜一拐往屋外走。
“放我下来!头晕得很!”莫向南牢牢攀住伟力的脖子喊道。
哈哈哈!
院子里的流水席还在热闹进行,亲戚朋友吵嚷嚷地看着伟力背起哇哇叫的莫向南,放肆地大声笑着。
龙明月笑得前仰后合,她导师的传奇刚刚被她渲染得神幻神奇,结果夺天胆量被伟力的后背吓得碎了一地。
“莫老师,千万别乱动,你安心趴好,表哥的大力需要疏导的。”龙明月板起娇艳如花的脸咋呼道。
“崽娃子!慢些跑,莫教授可是咱们合作社的大靠山!”
表叔爸的脸上被耍笑公公的人们涂满黑锅底灰,紧张地喊道。
伟力转身看着表叔爸,咿呀哼啊地将背上的莫教授送到他爸怀里,蹭地往起一顶,表叔爸只能伸出胳膊托住莫教授。
“老天爷!咋把教授也耍笑上了?”姥姥站在院子西面的大灶旁望着这边的闹剧说。
表叔爸身形矮壮,双臂结实,头往后仰着,胳膊尽力伸展,抱着莫教授像抱孩子般小心。
莫教授很委屈地蜷着身子,脸红得像关公,窃窃道:“我这趟就这样翻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