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小老师望见台下挤挤攘攘的观众，自信心暴涨，小脸兴奋得红彤彤，一会前台指挥乐器摆放，一会后台帮演员化妆，嗓门极是清亮，动作干练灵巧，眉眼间春风一片。
很快，十几号人各就各位，第一出戏是人人都能哼唱的《红灯记》。
黄沙湾的老辈人都会唱两句秦腔，三舅的秦腔也是无声自通的。
农闲了，茶余饭后，就着黄河的波涛声，趁着一时的小欢喜，即兴吼上两嗓子，通体舒泰。或者在事情处，更是不能缺少的。
红事唱《二进宫》、《华亭相会》，助兴喜庆；白事唱《三娘教子》、《女祭灵》，让亡人走得安心，活着的子孙尽最后的孝心。
最尽兴的是身处原野，单手敲着劳作的腰背，对着高高的虎头山或一望无垠的稻田，无所忌惮地吼起来，不管唱腔的入耳与否，悲亢地与大自然的奏鸣交融，与黄沙湾的鸡鸣狗吠和谐唱和。
深红的幕布徐徐拉开，熊伟饶有兴趣地随着“噔噔噔”的开场鼓乐摇头晃脑，龙欣看得好笑说：“今儿真该给你画个脸谱上台，当年痴迷秦腔以至于忘了我在大雨里等你……”
熊伟嘿嘿笑了，又感叹一声道：“你呀！那个梁祝的秦腔带子刚出来就被抢购一空了，我托人才打听到二次上架时间，队刚排到我跟前，你的电话就狂响，我没办法选择么！”
时隔多年的小插曲已经被悠悠岁月孵化出轻柔的羽翼，微微颤动的温馨拂过两人的心扉，掀起重重叠叠的美好，默契的对视皆是释然。
高高的戏台上，马立明和龙红红扮演李玉和李铁梅父女，湘湘扮演李铁梅的奶奶，仨人扮相俊秀大气，唱的曲调却各有秋千，吼出的秦腔怎么听都有时下流行的说唱范，马立明的坐、念、打都很规矩，一旦唱起来让龙红红都不忍要塞了耳朵。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呢？丝毫不会影响台下的热闹，场子四面围墙爬着七八个秃头小子，有举着子弹链盒枪瞄准的，有往墙外啪啪摔着小摔炮，还有从后台涂抹了大花脸而乐得咧着豁牙咯咯笑。
除了前排坐着上了岁数的老人们，后面都是站着看的，他们忙里偷闲，不会去在意唱得好与坏，只图辛苦劳作后的片刻放松，随意地和旁边人唠唠暖棚的辣椒。
打锣打鼓的唱腔响起，神情便添了轻快，随着鼓点脚下轻轻打起拍子。
小商铺百货店的老板们抢抓商机，也推着小车小轮来售货，叫卖声和台上的秦腔此起彼伏，吸引平日顾不上逛街的小媳妇婆姨们围拢得水泄不通，生意意外的红火让他们将小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响。
龙明月对秦腔的记忆仅限于父亲拉着二胡咿咿呀呀哼唱的《天仙配》，比起黄梅戏的婉转流畅多的是苍凉悲壮，父亲也会停下二胡清唱，哀婉凄美的爱情便有了旧时光的沧桑沉厚。
马立明连说带唱的秦腔让她想起那个中国秦歌第一人的“十三狼”，唱不尽八百里秦川的大好河山，唐风秦韵，别具匠心的唱风曾风靡一时。
黄沙湾的艺术团都是野路子演员，达到专业演唱水平任重道远，若是与时俱进，将说唱艺术也融入其中，碎娃娃小媳妇都有兴趣观看，此不是给黄沙湾的村民办了件好事？
可是岳子涵请来的小秦腔老师教得有板有眼，恪尽职守，会不会接受她的想法呢？
岳子涵悄悄离开畅谈甚欢的熊伟，摸到站在砖墙角落的龙明月身后，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兼或还晃着脑袋跟着鼓乐声哼唱，脸颊映着昏黄的灯光极为好看。
他不由地笑了，轻轻碰了碰龙明月胳膊，问：“不会又在琢磨改良咱们的秦腔艺术吧？”
龙明月蓝汪汪的眼睛娇羞地看了岳子涵一眼，抿嘴笑道：“神了你！黄沙湾的男人们多数出去打工了，小媳妇尕娃娃居多，我们的艺术团要服好务，就得改变一成不变的戏路，让她们的业余生活也变得有声有色。”
岳子涵爱怜地笑道：“给你叮嘱过，有什么小心思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么。这个好办呀！我再帮你请音乐老师，和小秦腔老师一起改良秦腔唱法，更适应黄沙湾的听众。”
龙明月开心地唱了一句：“么麻达！你是个硪也人！”
岳子涵被龙明月的顽皮勾得心痒痒，伸手刮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头，又抓住她的手指晃了晃，说：“既然如此，什么时候让我挽起你的长发呢？”
龙明月脸色涨红，灯光里如幽兰绽放，缕缕馨香钻进岳子涵的鼻子，趁着夜幕，他不依不饶地攥紧她的手腕，气若游丝道：“明天让熊书记给我们做证婚人，我们先订婚，好不好？”
龙明月蓦地耳热心跳，挣脱他宽厚的手掌说：“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要这样子！”
岳子涵不吭声，使劲揽住龙明月的腰，往自己身前一带，拥着她出了戏园。
龙明月瘦削的身体裹在他魁梧的身影里，竟是无人起疑，路灯的阴影里一大一小的人行走在黄沙湾曲折的马路。
岳子涵牵了龙明月的手，悄声说：“咱们也洒洒狗粮，去滨河路压压马路，浪漫一把，好不好？”
龙明月摇摇头，说：“不好！去合作社吧！三舅不知吃饭没？”
岳子涵腻乎乎说：“我好不容易来趟黄沙湾，想和媳妇说说体己话，咋就这么难呢？”
龙明月往戏园方向看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估计散场晚了，无奈地说：“好吧，我给云平、云安打个电话，早些回合作社。”
岳子涵高兴地差点没唱出来，他对龙明月的爱恋与日俱增，却是分身乏术，只能将心底的思念深埋，难得的机会自然无比珍惜，哪怕只有牵手说话。
龙明月的电话半天没拨通，她朝岳子涵招招手说：“你等我，我去戏园给云平云安叮嘱一下。”
岳子涵宽容地笑笑说：“快去吧！你永远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我也永远不会再让你独自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