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鹤山卫家的卫一为大人和他的儿子卫衡岳，身着打磨光亮的黑颜色盔甲，由肩至腰覆着鳞片般的细甲，像两只黑色的大穿山甲。一见到后者，蝌蚪便仿佛看见了鲜红愤怒的血色。蝌蚪强忍着冲动，才没有扑过去把卫衡岳的脸撕烂。她真想把雷电刺进他的心脏，为自己哥哥忆辰报仇。
而蝌蚪流露出的渴望，让他露出了冷笑。要不是被项圈所缚，要不是那些三际皆空术压制了蝌蚪的一切能力，蝌蚪能把他的骨头烧成冒烟的碎木炭碴儿。
然而，他的妹妹，几个月前与蝌蚪为敌的人，却没有看蝌蚪一眼。卫有仪的袍子上装饰着黑色的水晶尖刺，身处这一群残忍暴虐之众间，犹如暗夜里闪耀的星辰。蝌蚪猜，在和疏月纳征之礼这么久之后，她很快就要成为新王后了。
此时，卫有仪的视线落在汉中王的背上，那双黑色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紧盯着疏月的后颈。一阵微风吹过，拂动着她光滑柔顺的前额的几楼头发，将它们吹向肩后，但她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蝌蚪在看她。即便如此，卫有仪也几乎没有与蝌蚪目光相接。她的眼睛空洞无感，蝌蚪觉得自己已不再值得她费力关注。
“这个叫蝌蚪的女人是本国第一罪人，她将面临王权和律法的审判。她的罪过必须受到惩罚。”
如何惩罚？蝌蚪不在乎地想着：你们最多只能杀我一次。
人群咆哮着回应，为疏月的决定欢呼。他们是水灵族，但是是“普通人”，并非高贵血统。
当这些人为疏月的言辞陶醉时，那些朝臣却不然。事实上，他们反而神色阴郁，怒气填胸，表情僵硬。尤其是尸突家族的人。他们的丧服上镶着深蓝色——死去的王太后的家族色。与卫有仪对蝌蚪的漠然不同，他们以一种令人惊异的热烈目光盯着蝌蚪。燃烧的蓝色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蝌蚪原以为会听见他们侵入自己的脑海中絮絮低语，十几种声音像虫子侵入烂苹果。
然而并没有，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一片寂静。也许站在蝌蚪旁边的那两个冷家的军官不仅是狱卒，还起到了保护作用，在剥夺了蝌蚪的法术的同时，也削弱了那些想侵犯蝌蚪的人的能力。蝌蚪猜这是疏月的命令。在这儿，没有人能伤害蝌蚪。
除了他。
但是伤害已经造成了。这伤害令蝌蚪腿不能站，脚不能移，头脑不能思考。这伤害来自云车坠毁、雷师镇秽钵、三际皆空术等等的重重压迫。而这些还只是造成了身体上的创伤、瘀青、骨折。
这些疼痛假以时日便能痊愈，但另有些伤痛是难以言说的。哥哥死了，蝌蚪自己成了囚犯，而这魔鬼的交易达成已有不知多少天了，自己还不能确切地知道朋友们的情况如何。向松，知夏，三娘，自己的哥哥清淮和连云。自己把他们留在那片空地上了，可他们都受了伤，动弹不得，毫无防备。疏月也许会派杀手返回，替他完成没做完的事。蝌蚪自己以自己作为筹码，交换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可自己甚至不知道这能不能行。
如果自己开口问，疏月会告诉自己的。蝌蚪从他的脸上能看得出来。每一句卑鄙低劣的言辞之后，他的目光都会望向自己，他为崇拜者表演的一切谎言都以此作为强调。他要确保自己在看，确保自己在关注他，看着他——就像个小孩一样。
蝌蚪不会求他的。在这儿不会。不会这样乞求。这点儿骄傲她相信自己还是有的。
“孤的父王和母后，皆死于与这些反贼的斗争。”疏月继续指责道，“他们为维护王国的国体，为保护你们的安全而献出了生命。”
尽管蝌蚪已一败涂地，却还是忍不住怒视疏月，视线的交汇犹如火焰般咝咝作响。所有人都记得他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记得凶手是谁。德盈王太后侵入向松的头脑，把老汉中王珍爱的继承者变成了致命的武器。
蝌蚪和疏月都同样看到了向松被迫弑父的那一幕，看到了向松砍下汉中王的头，也截断了所有继位统治的机会。在那之后，蝌蚪见识了更多恐怖骇人的景象，但那一幕始终萦绕不去。
至于德盈太后在黑龙潭监狱之外发生了什么，蝌蚪就记不清了。她的尸体本身就是见证，见证了放肆的雷电在人的肉身上能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蝌蚪知道是自己杀了她，毫无疑问，也不带任何同情和遗憾。忆辰的突然死亡激起了蝌蚪的复仇风暴。
在黑龙潭一役中，蝌蚪所清楚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他的坠落，是他的心脏被卫衡岳的冰冷钢针刺穿的瞬间，这是不可饶恕的。不知为什么，卫衡岳竟然躲过了自己盲目的复仇怒火，王太后却没有。总之，头领和自己联手，把那具可怕的尸体吊了出去在古大道的路口上，让整个王国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蝌蚪甚至希望疏月也能继承一些她的法术，这样他就能潜入自己的脑袋，看看自己是怎样要了他母后的命。蝌蚪想让他感受到失去的强烈痛苦，就像现在的自己为忆辰而痛苦一样。
疏月结束了回忆满满的演讲，目光停留在蝌蚪身上。他伸出一只手，更好地展示着束缚住蝌蚪的链子。他做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好表演出一幅特定的画面。
“我发誓会像他们一样，终结雀鹰队以及像小蝌蚪这样的魔头，至死不渝。”
死，哼，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蝌蚪想大叫。
人群的咆哮声淹没了蝌蚪的思绪，他们为汉中王及其暴政欢呼着。走过那座桥时，那么多人以为他们的至亲至爱是因蝌蚪而死，蝌蚪曾为此哭泣。而现在，蝌蚪仍能感觉到脸颊上已经干了的眼泪。蝌蚪想落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他们怎么能相信这些话？他们怎么能听得进去这些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