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赵若翾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皮也开始半开半合，药物起效了。她失去意识，瘫了下去，那些蜀人守卫便把她拖进了蝌蚪对面的牢房。他们把她放在地上，随后锁上牢门，把她囚禁了起来，像囚禁向松那样——像囚禁蝌蚪一样。
而当赵若翾那间的牢门重重锁闭的时候，蝌蚪和向松所在这间牢房的门打开了。
“想不到你们还挺有闲情逸致，重新布置过了？”血眼头领怪腔怪调，看着那凹痕遍布的桌子。知夏跟着他走了进来，把那个装着红色药丸的盒子揣进了外套里。
蝌蚪明白，这是一种警告：老实点，别想干什么出格的事。知夏有意无意地躲开了蝌蚪的注视，忙着摆弄盒子。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外面守着两个蜀人守卫。
向松抬起视线，满眼杀气腾腾。蝌蚪能肯定，向松一定正想着能把头领弄死的所有方法，还比较着哪一种能让他死得最难受。头领无疑也明白这一点，他一拉衣袖露出了一把紧背低头花装弩。弩机静静地握在他手里，像是一条蜷伏着等待出击的蛇。
“请坐，剡姑娘。”他晃着弩示意。
服从这个男人的指令犹如示弱投降，但除此之外蝌蚪再没有别的选择。蝌蚪只得坐下来，任由血眼和知夏居高临下地站在面前。要不是这把弩，还有走廊里紧紧盯着的蜀人守卫，自己也许还能有点儿机会。
蝌蚪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头领个子挺高，但他不年轻了，脖子被向松的手掐住再合适不过。而自己可以一个人制住知夏，自己知道他那些还没痊愈的伤口在什么位置，完全可以把这叛徒打趴下。
但就算自己和向松搞定了这两人，门还是锁着，守卫还是守着，这些也全都是徒劳。
头领冷冷一笑，像是读出了蝌蚪脑袋里的想法：“你最好老实坐着。”
“对付两个小毛孩还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你可别一紧张，就乱扣弩机。”蝌蚪反唇相讥，仰起下巴，朝他手里的弩箭努努嘴。这世上就没人敢把向松称作“小毛孩”，就算他丧失了法术，他所接受的武艺训练也足以让他有能耐置快速人于死地，这一点头领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理会这番挖苦，在蝌蚪面前站定了，用那只充着血的眼睛瞪着蝌蚪。“其实吧，你对我可能有点误会，我是个揆情度理之人，你该觉得庆幸才对，我想你心里明白会留他一命的人可不多。”他冲着向松点点头，又转过头对蝌蚪说，“同样会留你一命的人也一样，不多。”
蝌蚪瞥了一眼知夏，指望着他能明白自己站在哪一边。知夏却像个傻子似的手足无措。如果真能回到从前，像小时候一样，蝌蚪肯定会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你留着我难道是想和我做朋友吗？别自欺欺人了，”向松打断了头领戏剧性十足的演说，“你打算用我做什么交易？开价吧，我听听你的条件。”
头领的反应证实了蝌蚪的猜想。他下巴紧绷，气得要命——这句原本是他自己想说的台词，向松却让他气势全无。
“交易，”蝌蚪的低声咕哝，其实更像是藐视的嘘声，“你要用你能拿到手的最有力的武器去做交易？你到底有多蠢？”
“至少没有蠢到以为他会为我们而战，”血眼答道，“那么愚蠢的念头，我还是留给你吧，雷电女孩。”
别中了他的圈套，他就想要这个效果。蝌蚪这样想着，调动了全身的力量，让目光笔直地落在前方，而不去看向松一眼。可是实话实说，蝌蚪并不知道向松如今的忠诚归于何处，也不知道他会为谁而战。
蝌蚪只知道他会对谁宣战——疏月。或许曾经的自己会以为，这一点能让自己和向松站在同一战线上，但一次又一次的经历教会了蝌蚪，权力和战争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就留着，赵头领。”听到蝌蚪用姓氏称呼他，他瑟缩了一下，脑袋略微动了动，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对面牢房里不省人事的女儿。这是一个痛点，蝌蚪暗自想着，以后用得着。
面对蝌蚪的攻击，血眼却没有反唇相讥。“汉中王提出了价码，”他的话重压下来，就像用刀子刮濒临出血的边缘，“以流亡的王子作为交换，汉中王疏月同意将法定服兵役年纪恢复到十八岁，而不是早先规定的十五岁。”
说到这里，血眼垂下眼睛，声音也低落下来。就在这细微的瞬间，蝌蚪瞥见血眼那残忍独裁者的外表之下，也是一个父亲。他思绪飘忽，想到了那些上战场送死的孩子。“这是个合算的交易。”他说。
“当然合算。”蝌蚪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她的语调生硬而坚决，掩盖着内心的恐惧。“只不过，疏月不会兑现这交易的，绝对不会。也不知道谁会相信他，那么愚蠢的念头，我看会留给谁吧。”
在蝌蚪旁边，向松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他双手合拢，手指搭在一起，几天以来留下的刀伤、擦伤、瘀青，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指头一个接一个地抽动着，仿佛为着某种极力避免揭穿的真相而心烦意乱。
“但是你别无选择，”向松的手终于不动了，“婉拒这交易，让那些孩子陷入万劫不复，你做不到。”
头领点点头说：“确实如此。振作点儿吧，王子殿下，你的一死能救下几千个无辜的孩子。这是你此刻还能喘一口气的唯一理由了。”
几千个。他们当然抵得过向松一命，当然。但是在蝌蚪内心深处，那纠结、冰冷的地方，却已经开始洞悉一切，开始另有想法。向松是天生将才、是领袖、是杀手、是利剑，自己要成事需要他。
并非仅仅一个层面而已。
向松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蝌蚪知道如果不是灵璧石所限，向松的双手此刻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焰。
向松双目圆睁微微前倾，抿起嘴唇，紧压着一口又齐又白的牙齿。这姿态极具攻击性，犹如狂烈野兽，以至于蝌蚪都有点儿期待他露出獠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