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横术。波横术。还是波横术。”胡七指着自己以前的主子，一个个地说出他们的法术，然后垂下双手，握紧拳头，又松开，等待着不可避免的质疑。
“所以，你的法术就是认出法术？”疏月最后说道，扬起一侧眉毛。
“是的，大王。”
“有点儿简单了。”
“是的，大王。”胡七承认了，语气更谦卑了。
这确实不必费吹灰之力，尤其是在她曾经的那个职位上。她为勋贵服务，常常出现在这类宫廷场合，要记住其他人有什么本事是很容易的——可是，见山呢？据蝌蚪所知，他虽然被称为第一个投靠疏月的新人，其法术却不是人人皆知的。疏月可不希望人们认为他依赖有红血血统的人出谋划策，做出决定。
“继续。”疏月的黑色眉毛挑动着，鼓励胡七继续表演。
胡七立刻从命，指认天目山钱家族为水精子，闻氏家族为万生道人，子午谷魏家为黄金力士。一个接着一个。可是，这些人都身着家族色，而她是个侍从，本来就应该知道这些。她所谓的法术，往好处说，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往坏处说，就是欺君，会带来杀身之祸。蝌蚪知道，她也一定感觉到了自己头顶上悬着的利剑，疏月的下巴每点一下，利剑就更近一些。
在人群后面，一个身着红色和蓝色的韩家族瞬身术站了起来，走动的时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蝌蚪只注意到他的步伐不像瞬身术那样流畅。这很奇怪。
胡七也发现了这一点。她颤了颤，不过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送命的不是她，就是他。
“她能够改变自己的面容，”胡七的手指在半空中颤抖着，“您尚未为这种法术命名。”
朝臣间惯有的窃窃私语一下子消失了，像蜡烛似的突然熄灭了。寂静笼罩下来，蝌蚪唯一能听见的就是自己加速的心跳。她能够改变自己的面容。
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立刻让蝌蚪浑身咝咝作响。快跑！蝌蚪想大叫，快跑啊！
禁卫军抓住了这位韩老爷的胳膊，架着他往前走。蝌蚪暗自乞求：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我是韩氏家族的子弟。”那个人怒道，挣扎着想甩开禁卫军。韩家的人是可以笑着一拧身子就闪开的。但是这个人，不论男女，都做不到。蝌蚪的心沉了下去。“您宁肯相信火精人奴才的谎言也不相信我的话吗？”
赵无极抢在疏月问话之前就做出了反应，快得像个鸟人。他走下前面的台阶，机敏的眼睛里闪动着饥渴。蝌蚪猜，在她之后，他就没享用过几个脑袋了。那个韩家的人叫了一声就跪倒在地，垂下了头。赵无极已经侵入了他的思维。
随后，他的头发变灰，变短，向后缩去，露出了另一张脸。
“奶奶。”蝌蚪听见自己倒吸了口冷气。那老妇人壮着胆子抬头看蝌蚪，大睁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却是蝌蚪所熟悉的。
蝌蚪还记得自己招募她时的情景，记得她来到幽谷紫地，和新人小孩们拌嘴，还给大家讲她儿孙的故事。她就像核桃似的皱纹密布，比营地里的所有人都年长，而且总是抢着去执行任务。蝌蚪真想扑过去拥抱她，但眼下的处境，这根本不可能。
于是蝌蚪跪了下来，双手抓住了疏月的手腕。她向他乞求，像之前唯一的那一次一样——灰和冰冷的空气灌满了蝌蚪的肺，脑袋仍未从云车失事的撞击中恢复，眩晕得厉害。
裙子撕开了一道口子——它不是为下跪之人准备的，不是为蝌蚪这种人准备的。
“求求你，疏月，别杀她。”蝌蚪央求着他，大口吸着空气，抓住一切可能也要救她的命。“她还有用，她有价值，看看她能做什么呀——”
疏月一把蝌蚪甩开，用手掌按着蝌蚪锁骨上的烙印：“她是混进我宫廷的细作，不是吗？”
蝌蚪仍然不放弃。奶奶的伶牙俐齿能救她也能真的让她送命，所以蝌蚪抢在她之前说话。蝌蚪之所以自投虎穴，为的就是用自己的牺牲救下别的人，所以她现在怎么又能让奶奶死在自己面前呢。
“她是被出卖的，是被哄骗的，是被雀鹰队误导的。这不是她的错！”
汉中王不愿屈尊站一站，即便脚下有个杀人犯在跪求。因为他害怕离开灵璧石，害怕离开那个空洞而安全的圈子去做决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很清楚：细作应被即刻处置。”
“当你生病了，你会责备谁？”蝌蚪央求着，“你的身体，还是疾病本身？”
疏月垂下眼睛瞪着蝌蚪，而蝌蚪只感觉到一片虚空：“责备不起效的治疗方法。”
“疏月，我求求你……”蝌蚪不记得自己已经哭起来了，但她确实哭了。这是耻辱的眼泪，为蝌蚪自己也为奶奶而流。这是营救的开端。这是一场因蝌蚪而起的战争。奶奶就是她的机会。
蝌蚪的视线变模糊，视野边缘蒙上了一层水雾。赵无极伸出手，迫切地挖掘着奶奶所知道的东西。蝌蚪真想知道，这会对雀鹰队造成何种致命伤害——他们怎么会愚蠢到这么做。这是必输的冒险，是无谓的牺牲。
“揭竿而起，杀尽不平方太平。”奶奶喃喃地说道，吐了一口唾沫。
随后她的面孔变化了最后一次，变成了所有人都认得的一张脸。
赵无极退后一步，惊呆了，疏月则压住声音叫了起来。
德盈太后！
只见她匍匐在地板上瞪着众人，犹如一个活着的幽灵。她的脸已经被雷电毁了，一只眼睛不见了，另一只眼睛则爆出肮脏的血；她的嘴巴扭曲着，弯成一个非人的狞笑。她让蝌蚪胃里一阵翻腾，觉得恐怖骇人，虽然蝌蚪知道她已经死了。蝌蚪知道是自己杀了她。
这是机智的一招儿，为奶奶赢得了时间。她伸出手，塞进嘴里，吞下去。
蝌蚪曾见过的自杀毒药，她继而闭上眼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