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松却似乎毫不在意。他伸手摸了摸冒出来的胡渣儿,摩挲着粗糙的皮肤。“这是小渔乡群岛,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轩辕之丘在……”他说着大略往西北方向一指。蝌蚪只能勉强辨认出陆地的轮廓,映着金色的阳光。
“我会尽可能久地避开他们的耳目,不让他们发现我们。”
“避不开的时候呢?”知夏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倚着蝌蚪的座椅椅背,他的眼神来回跳跃着,看看向松,又看看下面的岛屿。“你觉得你这计划能行吗?”
向松一脸平静,胸有成竹:“我相信,这能行。”
蝌蚪不得不用袖子遮住笑意,因为这会让知夏恼羞成怒的。虽然在现在以前蝌蚪从来都没和向松一起飞行过,但蝌蚪曾经见识过他驾驶飞车的技巧。只要他的飞行技术抵得上驾驶那辆可怕颠簸的飞车的一半,应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放心吧,你们完全不用操心”向松对知夏的无语十分满意,继续说道,“而且你们现在也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了吧,难道现在还能换了人吗。而且这东西我再熟悉也没有了,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么一定是难以避免的。”
“这么说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喽。”知夏咕哝着,想搜寻其他理由来给向松的计划挑刺儿,但这个打鱼男孩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万无一失的事。”赵若翾插进来说,“如果我们前怕狼后怕虎,那么我们可能什么也做不成。现在我们难道还有很多选项吗?如果有也不至少这样出逃了。”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特别我们现在连落脚之地都难寻,我们可以云的地方真的不多”蝌蚪想缓和一些知夏的尴尬,于是说,“要是真的在这里也陷入被动,那可真有些麻烦了。”
出乎蝌蚪意料的是,向松突然紧张起来。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震得椅子直晃。“现在的风向好像不太好,对我们有些影响。”他粗略地解释道。谎言,拙劣的谎言,看他阴云密布的脸色就知道。
“向松?”蝌蚪叫他。但是他没有转身,甚至没有任何回应,就朝着云车尾部扬长而去。其他人眯起眼睛盯着他,仍然警惕着,戒备着。
蝌蚪则只能瞪着向松,迷惑不已。他这是怎么了?
蝌蚪没管他,让他自己去思索筹谋吧。蝌蚪来到忆辰那儿,忆辰还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绑着做工精良的夹板,腿伤似乎好些了,不过还是离不开拐杖才能行动。毕竟他在青木川挨了两枝弩箭,义军当中也没有后天道医,轻轻一碰就能让他复原。
“你有什么需要吗?”蝌蚪问。
“如果有水就太好了,”他不情不愿地说,“还有吃的。”
蝌蚪很乐意能为忆辰做点儿什么,哪怕只是小事。蝌蚪从赵若翾的储备里拿了一只水壶,两小包食物,原本还以为赵若翾会为动到珍贵的食物储备而计较,可她连看都没看蝌蚪一眼。赵若翾占据了蝌蚪之前的那个位置,看着天空,为空中掠过的景色而着迷。
知夏在旁边无所事事地待着,可就是不碰向松的座椅。他不想被王子挖苦训斥,而且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操作盘。他这副样子让蝌蚪想起了那些看见别人漂亮衣服的小女孩——很想摸一下,可又知道不应该那么做。
蝌蚪本打算再拿一袋食物,因为向松自从被头领关起来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但是机尾的一瞥让蝌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向松一个人站在那儿,摆弄着手中的东西,蝌蚪一眼看出来那是假模假样地修理着根本没坏的东西。此时的向松换上了一件备用衣服,一件黑色和银色相间的衣服,那身经历了比武和刑讯的破烂衣服则堆在脚下。
蝌蚪觉得,向松这样才更像他自己:水灵王子、天生的将军。要不是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头发乱飘,蝌蚪真会觉得又回到了王宫,旋转起舞,像是绕着蜡烛扑动的飞蛾。他胸前佩着一枚精雕且染了色的玉佩,红黑两色的纹样外还覆着一双银色的凤翅。
即便距离不近,蝌蚪也能认出那蜿蜒缠绕的图案——烈焰流精耀日冠。那是他父亲的,他祖父的,他生来即有的长子继承之权。然而,这流精耀日冠以最险恶狠毒的方式被人夺走,以他父亲的生命和弟弟的亲情为代价。
而蝌蚪,虽然憎恨汉中王,憎恨这王权,憎恨这权力所带来的一切,却还是忍不住为向松感到遗憾和惋惜。他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整个人生——尽管那人生的设定是错的。
向松感觉到了蝌蚪的注视,从手里忙着的活计里抬起头来,停了一瞬。他伸手摸着胸前的玉雕,勾勒着他被窃取的流精耀日冠的形状。
突然,向松猛地扯下玉佩,把它扔得远远的,而这让蝌蚪不禁瑟缩。愤怒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深深地藏进了冷静的外表之下。可是,尽管极力掩饰,怒火却一再浮现,从他那完美的面具之下流露出来。
蝌蚪走开了,让向松自己去处理心情,云车里的维修工作能让他平静,这比她说什么话都管用。
忆辰动了动,给蝌蚪留出一块地方,蝌蚪便毫无优雅可言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沉默犹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头顶,兄妹俩彼此递送着水壶,在这半空之上共进了一顿奇异的家庭晚餐。
“我们现在的所做所为是对的,对吧?”蝌蚪轻声说,渴望能得到某种赦免。虽然忆辰只比蝌蚪大一岁,蝌蚪却一直都依赖着他的建议。如今父亲和娘亲,都不在身边,蝌蚪再如何成长,再如何坚强,有时候也需要一点来自家人的肯定,来自亲人的认同。而现在这个哥哥的认同,是她急需的,不然她就真的像这飘在半空的云车一样了。
忆辰点点头,让蝌蚪松了口气:“我早晚也得被他们关起来,这只是时间问题。头领不知道该拿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办。他害怕我们,我们吓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