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别杀，你可以不必动手”蝌蚪干巴巴地说道，“但是你别忘了，这些人反过来对你和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我们这些被统治的普通人——还有你的水灵族人，现在追随的是你弟弟，这些你舍不得杀死的人会为了新汉中王来追杀我们。等到他们要杀我们的时候，不知道可曾会有一丝的犹豫。”
蝌蚪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看了看电火花在自己的指尖跳跃，想到——是疏月，他把水灵族送到了雀鹰队的剑下，给起义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一击即中、让他自己的敌人万劫不复。
是疏月杀死了王宫里真正了解自己的所有人。杨博易、画屏夫人、自己曾经的侍女，只因为了解自己的异常之处，他们便送了命。是疏月真正弑杀了父亲，驱逐追杀着哥哥。真正罪该万死的那个人，是疏月。
蝌蚪有点儿担心向松会一走了之。他完全可以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寻觅内心仅存的一点儿平静。但是他没有。他的愤怒正燃烧得深沉，其强烈超过了他的理智。他要复仇，而自己也有一笔账要算——即便搭上自己珍视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这边。”向松的声音传来。他们已经没工夫细声细气了。
一绕过安全处，来到它的后身，蝌蚪的感官就全面铺展开来，盯上了装在墙上的挂着的几个纸灯笼。此时，它们被风一吹，纷纷乱动起来，正如蝌蚪不安的内心。
后门和正门一样富丽堂皇，只是小一些。宽阔的台阶犹如回廊，门有着亮晃晃的大铜钉，只有四个官兵守在那儿。他们的长剑擦拭得锃亮，拿在手里却显得沉甸甸的，看来是些新兵。
蝌蚪留意观察他们胳膊上的颜色饰带，辨认着他们所属的家族和拥有的道术。其中有一个没有饰带——低阶的水灵族，没有显赫家世，道术想必也弱得多。另外三人分别是马家的一气雷机之术、白家的素魂冰魄之术和魏家的黄金力士。蝌蚪暗自庆幸没看到武家的霜色和黑色，这样就不会有人窥见瞬时未来，知晓自己行动的下一步了。
这些守卫眼看着蝌蚪等三人走过来，却连站直都不屑。普通人不值得大惊小怪，对水灵族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这次，他们真是大错特错。
直到三人在后门的台阶前站定，他们才有了点儿反应。那个身怀一气雷机之术的水灵人，身量比小男孩还矮小，长着吊梢眼、高颧骨，冲着蝌蚪他们吐了口唾沫。
“再走一步试试，你们这些贱民。”他的声音里有种令人不快的威胁，似乎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某种最卑贱的，让他厌恶的东西。
当然了，这三个人可不会听他的。“不好意思，我需要一点帮忙。”蝌蚪的声音高亢且清晰，不过仍然垂着脸，不让他们看到她的面孔。一股热气扑了过来，蝌蚪用余光看到向松握紧了拳头。
那四个官兵爆发出一阵狂笑，相互交换着嘲弄的眼神。那个一气雷机之术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蝌蚪面前。“你这个不开眼的贱民，听着这地方可不管你想干什么，去跟你们的乡勇说吧。”他们又笑了起来，一气雷机之术的那个水灵人笑声尤其刺耳。“我想他们应该还吊在那儿吧，”还是让人恶心的爆笑，“那些该死的贱民，像腊肉一样还吊在那里。”
赵若翾在蝌蚪旁边，蝌蚪看见她的手伸进自己的外套，去掏那把刀子。蝌蚪瞥了她一眼，希望能拦住她，等到正确时机再挥刀劈刺。
带着铜钉的门打开了，一个官兵走出来站在门口，和其他人窃窃私语，而蝌蚪听到了其中的两个词：损坏和监视。但对方只是耸耸肩，抬头看了看站在他们面前这两个古怪的女人，不明所以——能明白才怪。
“他妈的，快滚开，”这水灵人不耐烦地一挥手，仿佛蝌蚪他们是应该轰走的狗，“不然就按擅闯罪把你们都抓起来。这里不是你们这些贱民可以来的地方，还看什么看，快滚。”
他也许以为面前的几个人会四散逃开——这段时间，被捕和处死已经没什么两样了——但蝌蚪等三人还是站在原地不动。这个水灵族是个残暴的混蛋，要不然也许蝌蚪还真会为他感到同情。
“我偏就不走，你能怎么样？”蝌蚪说着用手松开披肩。
披肩拂过蝌蚪的肩膀，像一双灰色的翅膀似的落在她的脚边。抬起眼睛目光直视的感觉真好，这个粗鲁的水灵人脸上的恍然大悟变成了惊恐万状。
此时蝌蚪的长相极其普通，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棕色的皮肤；瘀伤遍布，一身疲惫，矮小瘦弱，饥肠辘辘，眼神疲惫，神色颓然。
这样的蝌蚪吓不了谁，她也本没打算吓唬谁，但面前的这个本来咋咋呼呼的水灵人明显是害怕她的。他知道在蝌蚪的伤痕之下流淌着何种力量，他认得传说中的雷电女孩有何等法力。
他踉踉跄跄的，一只脚绊在台阶上，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半张着嘴，却像是被封印了一切力量，连叫都叫不出声。
“是……是她。”他身后的另一个水灵人，盯着蝌蚪结结巴巴地说道，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他的手指指着蝌蚪，颤抖着，但很快就变得冰冷。蝌蚪不禁意味深长地笑了，双手托起了电火花球。没有什么比它们震颤的嘶鸣更能安慰她了。
向松也加入了这戏剧性的一幕。他干脆利落地扯下了自己的披肩——这些水灵人曾经追随，而今又惧怕的王子，便现身眼前。他的手环咔嚓作响，燃起的烈焰顺着披肩蔓延过去，犹如一面猛然灼烧的旗帜。
“殿下！”那个黄金力士倒吸了口冷气。他目光迷离，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毕竟几天之前，向松还是他们眼中的神话，而不是魔鬼。而现在，他们将要亲身对面这位愤怒失意的王子了，向松也许失去了太多，但这也许让他变得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