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大笑着在肖子齐旁边坐下来，麻利地给他和自己都系好了安全带。“肖子齐，我看你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不怕摔的，谁的身子还能比你结实。放心吧，要摔也摔不着你。”
他们一起歪着嘴咯咯笑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蝌蚪，不是因为雀鹰队，知夏很可能最终也会变成肖子齐这样的人：一个满身伤痕的老头儿，除了一把老骨头什么都没有。
蝌蚪现在希望自己的这个发小有机会能安然变老，腰酸腿疼，胡子花白——只要他能安然活下去就成了，让自己护着他，不要固执地冲上去搏掉自己的小命。
“所以说，她当真是个雷电女孩。那这一位……”肖子齐指了指对面的忆辰，搜寻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的道术。
“都说雷厉风行最快，就叫我风行者。”忆辰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就系上了安全带——能系多紧就系多紧，仿佛预见到了下一次飞行的质量。赵若翾则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毅然将目光从自己的座位转移到了驾驶台的前面。
“风行者，好吧。那你呢，孩子？”肖子齐用胳膊肘戳了戳知夏，没注意到他消散的笑容。“你有什么本事？”
蝌蚪把脸扭朝另一边，为的是不想看到知夏脸上尴尬为难的表情。但蝌蚪的动作不够快，还是瞥见了他难堪的脸色，僵硬的肩膀，眯起来的眼睛，以及古怪的冷笑。理由再明确不过了，嫉妒像瘟疫扩散，让他浑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扭曲纠结起来。
但这嫉妒竟然强烈至此，很让蝌蚪吃了一惊：自己还从来没想过，知夏也想像自己一样，或者说像忆辰一样。他从来没表示过眼红别人，一向如此。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变化时，不是还愤怒不已吗？你是他们的人？他曾这样质问自己，声音粗粝而陌生。那时候他怒火朝天，可现在的怒火又是怎么回事？
“我会抓鱼。”知夏挤出一丝空洞的笑意，声音里满是苦涩。而蝌蚪则任凭这苦涩烂在了沉默里。
还是肖子齐先说话了，他笑着拍拍知夏的肩膀。“螃蟹。”他边说边晃晃手指，“我一辈子也只是会逮螃蟹，我们老百姓有这手艺就够了其实。”
不错，如果和家人一起平静的生活，那么捉鱼和捕螃蟹可要比这掌中生火，手引雷电，水火不侵这些法术有用多了。
这多少减轻了知夏的不快，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而去看操作盘前忙碌的向松——推动拉杆，旋转机关，让云车做好了下一次飞行的准备。蝌蚪感觉到了云车力量的回应，它内部的加热机构正在为云车提供升力，火焰呼呼起跳动着，一点点地积聚着上升的能量。
“好了，别闲聊了，准备出发了，”向松突然开口，犹如把大家一下子拉回到了紧张的现实中，“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向松这样乍一问，蝌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噢，”蝌蚪结结巴巴地说，“离这儿最近的新人在褒水湾，两个在城郊，一个在贫民窟。”
这地方可是有着十分的凶险，蝌蚪原以为会听到向松对闯进戒备森严、高墙壁垒的水灵族城池大声抗议，但向松只是点了点头。“我们得小心行事。”他简单地提醒道，凝重的眼睛凝视着操作盘上闪烁的指示灯。
“小心行事，这就是你对我们这趟危险之行的全部意见吗，”蝌蚪干巴巴地说，“赵若翾，你觉得我们能行吗？”
赵若翾点了点头，但隐忍平静的面具裂开了缝隙，流露出隐藏着的情绪：兴奋。她用手指在大腿上打着拍子，蝌蚪则感到一丝不安：赵若翾视此如同儿戏。“我在褒水湾朋友不少，”赵若翾说，“城墙不是问题，我们能潜入进去。”
“还等什么？那就走吧。”向松冷冰冰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赞赏。
云车在一阵震动之中缓缓升起，啸叫着沿隐蔽的平地疾驰。蝌蚪的胃里一阵翻腾，这回，云车向上爬升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耳边不时就传来轻轻的呼呼风声，蝌蚪也知道自己暂时没什么事可做，困意就这样突然侵入了她的意识。
蝌蚪一直半梦半醒，一直也没屈从于全然安静的黑暗，而那正是她的思绪所迫切需要的。飞行让蝌蚪飘飘忽忽起来，她的大脑却没有完全停止工作。蝌蚪想像忆辰那样，保持假寐，竖起耳朵搜集窃窃私语里的秘密。
可是没有人讲话，而且鉴于肖子齐那鼻息如雷的呼噜，大家应该全都睡得很沉。只有赵若翾还醒着，蝌蚪听见她解开安全带，走到向松旁边去了。她的脚步声在呼呼的风声的掩盖下，轻得几乎听不见。蝌蚪则又开始打盹儿，分秒必争地浅眠休息，直到她压低的声音让醒了过来。
“我们正在飞过留侯乡。”她嘟哝着，很是疑惑。
向松扭过头的时候，颈椎“咔拉”响了一声，那是骨节摩擦的声音。他全神贯注地驾驶云车，没注意到赵若翾过来了。“你眼力不错，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恢复了常态。
“为什么要从留侯乡飞过去？褒水湾在南边，不在东边——”
“因为我们有足够的燃料，可以绕着西海的边飞行，而他们需要睡觉休息。”他的声音里流露出微弱的恐惧。向松憎恨水，正所谓水火不相容也。
赵若翾把嘲讽压在喉咙里：“着陆之后他们一样可以睡觉。另一条路线也是隐蔽的，跟之前那个一样。”
“你知道，她不会睡的。只要还有新人处于危险中，她就不会睡。她会一直前进直到崩溃，我们不能让她那么干。”
沉默，可以让混乱的心，变得清澈。他一定是在盯着赵若翾看，用眼神而非语言来说服她。向松的目光多有说服力，这一点蝌蚪比谁都有发言权。
“那你什么时候睡觉，向松？”
向松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是声调，而是情绪：“我不睡。我再也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