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掏了掏口袋：“这个是给你的，你替我带着它。”
是一件不值钱的小东西：一只耳环，和两个人四周的冬天的水面很相称。
她接住的时候屏住了呼吸，一下子泣不成声。但蝌蚪不能去看那些眼泪，蝌蚪转过身，把他们留在背后，登上了云车。舱尾坡道在蝌蚪身后关上了，当她的心跳恢复正常时，云车已经飞上了天空，在西海的上空呼啸而过。
整个世界突然变暗，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变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蝌蚪猛然发觉，这次忆辰再也不能伴自己出征了。
西海是蓝色的，说不上秀丽与迷人，却使人感到亲切与舒服。它不像漓江之水清可见底，却有着南海有风时的波澜壮阔和无风时的和蔼可亲。西海能容纳百川，它胸怀的博大；有潮起潮落，它沸腾的理想；有波峰涛谷，它引傲的激情；有惊涛骇浪，它对生命极限的考验。
和头领带领的那批前往陈仓栈道的士兵相比，蝌蚪这里的人手相当少。毕竟，蝌蚪能选择的就不多：得看起来年幼，可以假扮“短命鬼军团”里的孩子，最好还是服过兵役的，知道士兵都是如何行事。符合要求的有十八名义军士兵，也在云车上。
知夏和他们坐在一起，努力地帮他们适应蝌蚪这种组织严密的小分队。窦羽逸没有和蝌蚪在一起，冷千秋和史若城也是，他们没法儿假扮青少年，所以加入了头领的队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奶奶虽然年纪很大，可她是不受限的，她的外貌可以随时变化，多少张各不相同的年轻脸庞也难不住她。三娘当然也在——到斜谷道去，最初就是她的目的，她为此兴奋不已，几乎是按捺不住地一蹦一跳地走路。她在想着她那个被掳到军团里的弟弟。
蝌蚪发觉自己有些嫉妒三娘：她还有机会救他。
向松和蝌蚪的两个哥哥是最难化装的。清淮虽然有张娃娃脸，可他的块头太大了，根本不可能像十五岁的孩子。连云太高，向松更能让人一眼认出来。不过，他们的用处并不在于外貌，甚至也不在于强壮和力量，而是在于他们对交战区域的熟悉。如果没有他们，蝌蚪的这支奇兵绝不可能穿过迷宫般的战壕，进入斜谷道那噩梦般的荒野。
蝌蚪自己只在画像上、传说里，还有梦里看到过或者听说过斜谷道。发现自己的法术之后，蝌蚪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必到那里去了。蝌蚪还以为自己逃脱了那样的命运。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大错特错。
“三时辰后抵达凤县。”向松大声说道，仍然看着他面前的罗盘设备。他旁边的座位引人注目地空着，那是蝌蚪的位置，别人自然不会去坐那个位置，可是蝌蚪没去加入他，谁叫他抛下自己独自面对忆辰的葬礼的。对于这一点，蝌蚪现在还耿耿于怀。
“**而起，杀尽不平方太平。”义军将士们齐声高喊，同时用剑柄敲击地板，咣咣有声。蝌蚪等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尽管向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蝌蚪还是看见他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一下。
“我不是你们起义的一部分”，他曾经这么说。好啊，你看起来就是其中一员呢，殿下。
“**而起，杀尽不平方太平。”蝌蚪静静地说道，不过相当坚定。
向松展开眉头，看向舷窗之外。这个神情很像他的父亲，蝌蚪不禁想着，向松原本会成为什么模样：一个心思深沉的战士、王子，和恶毒的卫有仪成亲。疏月曾说，向松根本活不过加冕礼当晚，但蝌蚪并不真的相信这话。
金属由烈焰锻造，而不是反过来。他不仅会活着，而且还会统治汉中国。至于会做些什么，蝌蚪可就说不好了。蝌蚪以前以为自己懂得向松的心，但现在蝌蚪发觉那根本就不可能。没有一颗心能真正被人理解懂得，甚至自己的也不例外。心就像船的锚，总是会抛在那些意想不到的深处。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点一滴地过去，云车之内，我们一动不动，可地面之上，一切都在运转。我那段录像经由传说转播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国。
蝌蚪希望自己身在汉中城，站在车水马龙中央，看着整个世界发生巨变。水灵族会如自己所愿做出反应吗？他们会正视疏月的背叛和出卖吗？还是会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凤县着火了。”
向松靠在驾驶座的舷窗边，目瞪口呆。“中心城区，还有良乡镇的贫民窟。”他一只手抓抓头发，有些不知所措，“看起来好像是暴动了，这是什么回事？”
蝌蚪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又沉了下去。看来战争开始了，而自己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乘员舱里的其他人却爆发出一阵欢呼，鼓掌，拥抱，让蝌蚪不由得一皱眉。蝌蚪踉跄着离开座位，两只脚相互绊在一起。她心中一惊，立即对自己在心中喊起来——绝不能摔倒，绝不能。但蝌蚪勉强撑到乘员舱尾部时，几乎已经要瘫成一堆了。蝌蚪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好像马上就要把晚饭喷出来了——哦，自己好像根本没吃晚饭。
蝌蚪一只手摸索着附近的金属配件，用冰凉的触感让自己冷静。这有了点儿效果，但她的头还是很晕。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蝌蚪问着自己，你等待的就是这个。是你让它发生的。这是交易。这是筹码。
蝌蚪极力忍耐着不适，可这太难了，控制力开始松懈。云车上的每一次震动，风的每一次扑到脸上，她都能感知得到。它们在蝌蚪的脑袋里交织，构成一幅青色和紫色的地图，明亮尖锐，让她无法承受。
“小蝌蚪？”知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朝我走来，伸出一只手——这样子太像是忆辰的最后时刻了。
“我没事。”蝌蚪几乎是不加思索地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