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高明的、可怕的计谋。这样一来,为了争取兵役豁免,火四民们便将自相残杀。
“我们将不惜任何代价支持这一法案,直至全面摧毁铲除雀鹰队。”当时的蝌蚪真有如百爪挠心一般难受,她一直极力撑着才没被讲稿憋死。她的内心在大喊这是谎言,她希望四民们懂得她真正想要说的。不要相信这些表面的文字和语言,它们是会撒谎的。“吾王千岁千千岁。”
讲完之后。蝌蚪几乎精疲力尽,这弥天大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但她的脑海里仍能想见那些新命令所带来的悲惨后果。更多的军卒侍卫在巡逻,更多的首级吊在城门下,更多的母亲为她们被夺走的孩子呼天抢地。自己这边杀掉十几个水灵族,对方就要杀掉几千个普通人。
蝌蚪知道这会让百姓们分裂,他们将不得不站队。这股风暴会激发一些普通人站到雀鹰队一边,更多的却会投靠汉中王。为了自己活命,为了他们的亲人们活命,他们会放弃掉原本也所剩无几的自由。只为了要活下去,哪怕是像畜生一样活下去。
蝌蚪曾经天真地以为当他们的傀儡没什么难的,这真是大错特错。可自己可不能被他们打倒,现在不能,即便是命悬一线厄运当头。自己必须竭尽一切所能,直到有一天,自己的火精人身份大白天下,戳破他们的谎言,哪怕那一天自己会身首异处,被他们杀死。
一边沉思着,蝌蚪一边张望着,向南望去,能看到河。当她盯着水面时,能暂时忽略暗淡的未来。她的目光从疾速飞奔的水流转向地平线上黑乎乎的脏斑。天空的其他地方都很清亮,只有南部笼罩着暗沉的乌云,逡巡在那片河岸禁地之上,一动也不动。辛庄城。战争和大火一度耗尽了那座城池的气数,而后就再也没能恢复。如今,那里除了幢幢鬼影之外别无他物,是人们触不可及的地方,是旧帝国的残遗。
蝌蚪有点儿期待杨博易敲响房门,催着他遵守新的日程表,但他还没有调回来。蝌蚪想,对他来说,不必陪着自己玩儿命其实更好。
林牧之的礼物靠墙摆着,提醒着蝌蚪另一个已然失去的挚友。那是一幅巨大的地图,镶着框子,罩着红木,闪闪发光。蝌蚪把它拿起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画框后面掉了下来,重重地落在地板上。
蝌蚪心中一动,心里说,就知道林牧之不会平白无故送这么个劳什子给自己。
蝌蚪蹲了下来,心脏一阵狂跳,期待着那是林牧之留下的什么秘密讯息。可是,那只不过是一本书。居然只是一本书而已!
尽管有点儿失望,蝌蚪还是不禁笑了起来。林牧之当然会留给自己另一个故事,另一些文字,好在他不能安慰自己的时候,代替他的职能。
蝌蚪翻开封面,以为里面讲述的又是新的历史知识,但跃入眼帘的是扉页上的几个漂亮的隶书:四民与水灵族。这蚕头燕尾的字体毫无疑问是林牧之亲笔所写,错不了。
蝌蚪能感觉到背后咄咄逼人的监视自己的眼睛,这提醒着自己不是独自一人。林牧之对此一定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用这种办法和自己勾通。
这书读来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关于黄金谷遗址的研究。但是隐藏在字里行间,用同样字体书写的,另有玄机。
蝌蚪花了好长时间去搜寻那些隐匿的句子,暗暗庆幸自己早早就有所警觉,否则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懂。而当所有字句都终于找齐时,蝌蚪不禁屏住了呼吸。
刘大忠,普通人士兵,隶属白虎军团,例行巡逻时遇袭身亡,遗体未找到,乙亥年,乙未月,庚午日。杜安,普通人士兵,隶属白虎军团,死于友军误伤,火葬,丙子年,辛亥月,乙丑日。劳全勇,普通人士兵,隶属白虎军团,违令处决,遗体误放,庚辰年辛巳月癸巳日。
字句中还有更多的名字,都是近二十年来遗体被火化、遗失或“误放”的士兵。处以死刑的遗体怎么能“误放”,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名单最后的那个名字让蝌蚪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剡忆辰,普通人士兵,隶属白虎军团,逃逸处决,火葬,庚子年癸未月辛未日。
哥哥的名字之后,是林牧之亲笔手写的一段文字,让蝌蚪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身边,缓缓地,静静地,为自己上课。
根据军法,所有普通人士兵都要安葬于斜谷道的天宁墓园。被处决的士兵则没有葬礼,仅被弃之于乱葬岗。火葬并不常见,遗体误放更是不应该发生的。然而蝌蚪找到了十八个名字,十八个士兵——包括自己哥哥在内——罹此不幸。
所有死于巡逻途中的士兵,不是死于蜀人或友军误伤,就是因为无法证实的罪名被处决。他们都是在罹难一个月之前被调到白虎军团的,遗体也都以某种方式遗失或遭损毁。为什么?白虎军团难道存在着什么秘密?几百名普通人士兵在建忠校尉麾下听令,也并没有发生离奇死亡。所以为什么只有这十八人被这样杀害?
这是蝌蚪第一次感谢血手印的存在。尽管这十八个士兵已经“牺牲”很久,但他们的血印仍在。
林牧之里面继续写道:现在我必须向你致歉,小蝌蚪,因为我对你并非完完全全地诚实。你相信我是在提高你,帮助你,确实如此,但同时我也是在帮助我自己。我是个好奇的人,而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怪诞的事物。我无法控制自己,于是将你的血样和这十八人做了比对,果然找到了只属于你们的共同之处,而这一点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至于没人注意到这个,我倒并不惊讶,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搜寻研究过。但现在我已窥见端倪,也就不难发现真相。你的血是火精人的,但和其他火精人不一样。你的身体中有某种新的、从未被人发现的东西。那十八个士兵也是如此。你们是全新的人,从来未有过的,这也是你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模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