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生来就是奴仆，他们四种人都是天生的奴才，”一个穿棕色袍子、魏家的女孩轻快地说道，仿佛谈论的不过是牲口或者衣物，“他们生来如此，记得吗？”
蝌蚪真想把这些人的嘴都撕烂，但王后投来的一瞥提醒她不能轻举妄动。自己还必须履行所谓的职责，自己必须说谎。“原是如此。”蝌蚪听见自己这么说，她的两条腿上的肌肉都完全绷紧了，她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整桌水灵人都听得十分专注。当蝌蚪重复着、肯定着她们对自己家人和朋友的歧视时，她们报之以更多微笑和点头，那一张张面孔简直让蝌蚪几乎就要尖叫起来。
“我想大家都知道。”蝌蚪不受控地继续说道，“被迫过着那样的日子，不能吃饱，不能休息，不能喘息，不能解脱，任何人都能变成奴仆。”
那些笑容消失了，慢慢变成了尴尬。
“思霏小姐将受到最好的引导教育和帮助，以保证她适应新生活，”德盈王后轻快地说，“她已经开始向画屏夫人学习了。”
那些女人颇为赞许地符合着，而女孩们则互相翻翻白眼。这点儿空当足够蝌蚪重整心情、找回那一点支撑自己吃完饭的自控力了。
“汉中王陛下准备如何应对叛军？”一个女人问道。她粗哑的声音让席间一阵静默，转移了聚焦在蝌蚪身上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看着发问的那个女人。虽然也有不少女人身着有护甲的衣服，她的那身有着明显战斗过痕迹的胸甲，却显得闪耀夺目。她长着黄褐斑的脸上横亘一道丑陋的伤疤，看起来这是个战斗经验非常的女人。在王宫之中，人们很容易忘记战争仍在继续，她眼神中的坚毅却仿佛在说，她不会也不能忘。
德盈王后以一种彬彬有礼的优雅姿势放下勺子，配合着同样彬彬有礼的微笑说道：“汤将军，我很难把那些人称作叛军——”
“但他们所发起的叛乱确实堪称此名。”这位女将军居然大胆地打断了王后的话，反驳道，“否则，褒水湾的大火，还有黄金谷驻军的事，又该怎么算呢？我们的营地被放了火，还有一些军械和武器居然被从我们的驻地上被偷走！我肯定他们还有更多的袭击。”
蝌蚪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也和其他小姐太太们一样吸了口气。更多的袭击？当其他人面露惊恐、用手紧捂住嘴巴的时候，蝌蚪却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赵若翾可真能折腾，要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成了准王妃，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您是亲眼所见的吗，将军？”德盈王后的声音尖锐、冷淡、不容置疑。她没等汤将军摇头，就说道：“那么您可能也不太清楚，褒水湾里的大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另外，我有点儿忘了，您是否是负责指挥骑兵部队的呢？哦不，你不是，你一向是负责步军的。我接到的报告是那一场大火是因为例行的演兵操练中的失误，引起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不过，汤将军你如果认为你的同僚是在对王室撒谎，你可以站出来指证，我会支持你的。”
蝌蚪想，如果王后和汤将军此时是在三千里之外的山谷里相遇，那么汤将军大概可以徒手把王后撕成两半，现在却反过来了，王后仅凭言语就把这位女将军给“撕”了。而且这还不算完，林牧之的话在蝌蚪脑海里回响——文字和语言是会撒谎的。
“他们的目标是伤害无辜平民——包括水灵族和金、火、土、木四民——以煽动恐慌和情绪动荡。他们微不足道，都在控制之中，并且怯懦地逃避着王法的审判。将我们国家中所有的不幸事故和误会都当作这些恶人的所为，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徒增我们的恐慌。请不要让这些匪类称心快意，他们不过是芥癣之疾。”
几位女宾纷纷喝彩，赞许着，附和着王后彻头彻尾的谎言。卫有仪也加入了她们，表态迅速蔓延，直到只剩下汤将军和剡蝌蚪还保持沉默。蝌蚪能肯定这位将军绝对不相信王后说的任何一个字，可她也不可能管王后叫骗子——至少在这儿、在王宫之内，这绝不可行。
尽管蝌蚪非常想保持一动不动的态度，但她知道不能那么做。她现在可是曾思霏，不再是小蝌蚪，她必须得支持王后和她的鬼话。想到这里，蝌蚪的双手碰触到一起，为德盈王后的谎言鼓起了掌，而挨了训斥的将军也终于低下了头。
很多时候，即便蝌蚪身边总是围着随身侍卫和水灵族们，可是强烈孤独还是如影随行。蝌蚪不常见到向松，因为他的日程表也排得满满的，除了训练，就是更多的训练。他甚至开始离开丹景宫，到附近的军队驻地去，去参与军队事务，或是陪同他的父亲处理一些政务。
也许有时可以和疏月说说话，看着他的眼睛和半真半假的笑容，但蝌蚪仍对他怀有戒心。更何况蝌蚪和他根本不可能单独待在一起。
这是一种傻透了的宫廷传统，按照画屏夫人的解释，是为了避免勋贵少男少女们误入歧途。蝌蚪很怀疑这规矩适用于自己，自己从来没动过这类心思，可不是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水灵贵族少女。
有时候想起来，蝌蚪有一半的时间都会忘记自己有朝一日要嫁给疏月这回事。疏月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这看起来太不真实了。自己和他甚至连朋友都不是，更不用说伴侣了。虽然他人还不错，但蝌蚪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对德盈王后的儿子全然不理，而且疏月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蝌蚪还不得而知。
而林牧之的教导让这一切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蝌蚪曾经那么畏惧的上学上课，现在反而成了茫茫黑暗中的一点儿光亮。躲开了宫里的眼睛和德盈王后的控制，自己和林牧之就可以把时间花在研究“我到底是什么”这个难题上面。不过此事进展极其缓慢，这让两个人都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