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母后的人，不用怕她，她还欠我一两个人情呢，”疏月说着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说，“而且，画屏夫人不会有证据发难的。”
这话一点没让蝌蚪觉得安慰，反而觉得一阵寒战席卷全身。不过，这颤抖并非源自恐惧，而是一种预感。它沁入身体深处，像那些雷电一样激活了蝌蚪的神经，而疏月正审慎地靠近蝌蚪。
疏月看到蝌蚪脸红了，却轻轻地笑了。“有时候月光穿过手指，你却无法抓住它……”他喃喃自语，一只手来来回回地抚摩着蝌蚪的脸颊，仿佛能感受到皮肤下蠢蠢欲动的电涌。“真希望她们不要每天给你化妆。”
蝌蚪感觉着疏月的手，如楚南般的冰冷地滑过，他是在检查自己的伤吗？“我也是这么想的。”
疏月的嘴唇紧紧抿着，想做出微笑的样子，可是终究没有成功。
“你的脸色不对，疏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若翾又送信儿来了，”疏月后退几步，把手插进口袋里掩饰着手指的颤抖。“当时，你不在房间里。”
万幸自己不在。“她又说什么？”
疏月耸耸肩膀，踱到窗子旁，向外凝视着夜空：“她全都是在提问，问了各种问题。”
蝌蚪摇了摇头，看来她一定又向疏月施压了，要求知道更多信息，而疏月并不想知无不言。他的肩膀耷拉着，声音颤抖着，蝌蚪能肯定，他说出的讯息比他原本想说的要多，多得多，而且这些信息他本来都极不情愿的。
“是不是提到了谁？某个具体的人”蝌蚪回想着在这里遇到的水灵族，其中有些以个人的方式对自己展现了善意。他们之中会有人成为赵若翾起义的牺牲品吗？谁会成为他们袭击的目标？
“疏月，你要放弃的人，是谁？”
疏月转过身来，眼睛里闪烁着蝌蚪从未见过的冷酷。突然之间，蝌蚪竟害怕起来，很怕他会猛地变成一团烈火。“我原来不想这么做，可她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坐着等待，我们必须行动起来。如果这意味着我要把什么人交给她，那么我愿从命。我虽不情愿，但我也会去做，而且我也已经这么做了。”
像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向松一样，疏月此时也用哆哆嗦嗦的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我随同父亲在朝会中，帮着处理税收、宫廷护卫、都城防御等事务，知道谁死后会被朝中——被水灵族们怀念。我给了她四个名字。”
“谁？”
“韩劲松、卫衡岳、汤卫、黄少彪。”
蝌蚪的心“嘭嘭”乱跳着，可仍然点了点头。这些人若真的死了，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卫有仪的哥哥、汤将军——他们确实会被怀念无疑。“汤将军知道你母后的关于我的事一定是谎言，她也知道其他那些袭击并非公开宣称的那样——”
“不错，而且她统率着一半军队，还是她在军中素有威望。甚至于，她如果死了，前线的人事和指挥可能会乱上好几个月。”
“前线？对啊，正要开战呢。”蝌蚪心里想说的是向松，还有他的那支军队。
疏月点点头说：“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事情成了，我父王就不会派他的唯一继承人去打仗了。这次袭击近在咫尺，恐怕他都不会让我这个哥哥离开汉中。”
蝌蚪想到，也许这汤将军的死能救向松，也能助雀鹰队一臂之力，也能让自己脱离被她怀疑的处境，自己会更安全。
忆辰就是为此而死，他的事业现在也是自己的。
“还真是一石三鸟。”蝌蚪吸了口气，觉得胸上五味翻腾，站立不稳几乎摇摇欲坠。这可能困难重重，但自己还是愿望拿汤将军的命去换回向松的命，这一点上蝌蚪是毫不犹豫的。不过，这样一来这些人会不会算作因为自己而死？虽然是疏月提出来的，但自己也算是助了一臂之力？
“现在木已成舟，我看你就不要多想了。我发觉了，做这种事就是不要去多想，不然会把自己绕进去的。”
蝌蚪的小腿抖个不停，却努力站得笔直。她沉住气，硬着心肠听完了疏月解释的整个计划，情绪在愤怒和恐惧中摇摆不定。
“如果失败了会怎样？”他说完了，而蝌蚪终于大声问出了他一直回避的话。
他勉强地摇了下头：“不会的，我们不会失败，也败不起。”
“可是，万一呢？”蝌蚪曾经是小偷出身，偷东西可是不能不考虑后果的，所以知道要撇开一切事、一切人，先做好最坏的准备。“告诉我，直接点，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怎么样，疏月？”
他终于抬起头来，胸膛起伏，但脸上保持冷静：“那样的话我们就是罪同反叛，你我都是。然后以叛国罪被抓、定罪，结果自然就是——极刑。”
这之后在林牧之的课堂上，蝌蚪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满脑子想的都是即将来临的大事。会出岔子的地方太多了，整个计划简直危如累卵。自己、知夏、疏月，身边的所有人皆已命悬一线。
“虽说这真不是我该多嘴的事，只不过，”林牧之开口了，他的声音吓了蝌蚪一跳，“你看起来，唔，好像和疏月王子走得很近。”
蝌蚪的心一下子就猛跳起来，但同时也觉得芒刺在背。在这毒蛇堆里，疏月是她最不会怀疑戒备的人了，所以林牧之的建议让蝌蚪一下子怒火中烧。“我和他行过纳征之礼了，而且我们没做什么。”蝌蚪回答道，尽了最大的努力好言好语。
但林牧之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往前凑了凑。他温和的举止向来能安抚蝌蚪，今天却只让蝌蚪觉得失望。“我只是想帮你。疏月毕竟是他母亲的儿子。”
这一下，蝌蚪的嘴又快过脑子了，她立即反驳：“你根本不了解他。”蝌蚪想，疏月是自己的朋友，他所承担的风险比自己还要多。“以他的父母来评价他，就如同以我的火精人身份来评价我。你即便恨汉中王和王后，这并不意味着也要因此憎恨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