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丘在附近吗？”蝌蚪记起了此人曾“关闭”自己的法术，强迫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疏月和他妈妈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毁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是因为这牢房的墙壁的材质。”向松懒懒地说着，用手在脏兮兮的地上写了个——火字。“牢房是用灵璧石建的。请别让我解释，因为我不知道、也不想解释。”
向松轻轻抬起头，向上凝望着仿佛无边无际的牢房的黑暗深处。蝌蚪得自己应该恐惧的，可是如今又还有什么好恐惧的呢？最最糟糕的事都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人都已经死了。
“在比武比赛流行之前，实施极刑都是我们自己来，生死场里有过多少穷凶极恶的家伙啊。把人撕开食其心肺的‘乌衣人徐抗’，还有‘毒师伍三娘’——她是上官家族的訛兽人，驱遣一条毒蛇钻进了我叔曾祖父的洞房婚床。据说因为被蛇咬了太多次，他的血都变成了毒液……”向松罗列出他那个世界的罪恶，听起来就像鼓励小孩要勇敢的故事。“现如今，忤逆王子——他们这样叫我，说我‘为了王位杀父弑君，一天都等不了了’。”
蝌蚪无以安慰，但是加上了一句：“‘是那个火精婊子让他这么干的’，他们会把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蝌蚪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面——每个街角，每个酒肆和茶舍，都成鼎沸之势。“他们会谴责我，说那个雷电女孩往你脑袋里下了盅，是我迷惑了你，是我让你干出那种事。”
“我看这距离事实也差不多，”向松扭脸反驳蝌蚪，“今天早上我几乎是选了你，差不多吧。”
几乎选了自己？那不可能。蝌蚪撑着栏杆挪了挪，靠在上面，离向松只有几尺远。
“看来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向松点点头，又笑了。蝌蚪回想起来，自己以前见过他笑，每次自己试着跳舞他就要笑自己。但此刻他的笑声听起来完全不同了。他的暖意已经不见了，他的笑容沉在了水下。
“毫无疑问，他们必定会那么做的。我们会被处决。”
死亡不可避免。但蝌蚪完全不吃惊，一点儿也不。
“他们会怎么做？”蝌蚪几乎忘了上一次看处决犯人是什么样了，只记得些零星画面：沙地上的莹莹鲜血、咆哮呼叫的人群，还有竹乡镇的绞刑架，绳子在凛冽的风里荡来荡去。
向松的肩膀绷紧了。“方法多得是。一起处决，或者一次一个；用剑，用刀，用他们的法术，或是三者一起上。”他沉沉叹息，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们会慢慢折磨你，让你痛不欲生，不会让你轻轻松松来个痛快的。”
“也许我会血溅当场，那就能让其他人有得想了。”灵光一闪的想法让蝌蚪笑了起来，自己一旦死了，便能竖起自己的一杆反抗的旗帜，让它抛洒在这座大比武场的沙地上。“他再也不能藏住我的真面目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其实是火精人，这就是真相。”
“你认为那能改变什么吗？”
能，能改变。赵若翾有名单，赵若翾能找到其他人……但是赵若翾已经死了。蝌蚪只能寄希望于她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传递给了某个仍活着的人。那些人仍然散落各处，一定会被找到的。他们必须继续下去，因为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不会的，不会有什么改变。”向松的声音打破寂静，他继续道，“我想，他会以此为由，发布更多的征兵令，颁布更多的法案，建立更多的监狱和军队。他妈妈会想出另一个绝妙谎言，让世界运转如常，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不，绝不会一样。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完全失败了，他会寻找更多像我一样的人。”蝌蚪彻底了然。自己已经陷落，已经失败，已经死了。这已经是棺材封盖的最后一颗钉子了。蝌蚪埋头在双手中，感受自己纤细冰冷的手指缠绕着头发。
向松靠着栏杆动了下，他的重量让金属杆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还有其他人，和我一样的人。林牧之弄清楚了。他告诉我该怎样找到他们，然后——”蝌蚪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不想继续说下去，“可是我告诉疏月了。”蝌蚪想大哭，“他真是他妈的好儿子，一切都完了。”
隔着栏杆，向松转过头看着蝌蚪。尽管法术已经消失，被拙劣的围墙压制，他的眼睛里仍有地狱般的怒意。“你感觉如何？”他咆哮着，几乎和蝌蚪脸对脸，“被人利用的感觉如何！剡蝌蚪！”
曾经，蝌蚪愿意付出所有听他喊一声自己的真名，现在听来，这名字却像火烧般刺痛着蝌蚪。曾经还以为自己同时利用了两个人，疏月和向松。
自己真是太蠢了。
“我不是故意的。”蝌蚪勉强说道。她其实很鄙视这几个字，但是除此之外，却又无话可说。“对不起，向松，但我不是疏月。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伤害你。我也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蝌蚪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那些并非全是谎言。”
向松一脸痛苦地把头转了回去，重重地撞在栏杆上，声音很巨大，那一定很痛。但向松似乎没注意到这些，他像蝌蚪一样，已经失去了感受痛苦或恐惧的能力——太多的打击接踵而至。
“你觉得他会杀了我的父母吗？”还有自己的妹妹萌兮、两个哥哥。蝌蚪第一次为三哥忆辰已经不在了而感到庆幸，因为疏月无法拿他怎么样了。
蝌蚪很惊异地感到一股暖流浸入自己打着寒战的肋间。是向松又动了动，隔着栏杆和自己背靠背。他的温度柔和、自然——不是源自愤怒或什么法术，而是一个人的体温。蝌蚪这时能感知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像打鼓似的，搜寻着力量给自己善意的谎言。“我想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