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见店主和孩子们的时候,蝌蚪亲眼看着水灵族踢打侮辱四民的雇员,而这些雇员明明都在努力地工作着。侍卫已经要求他们有所收敛,那些骂人的话却仍让蝌蚪难受。
贼骨头、畜生、蛆虫……骂声里,疏月一直紧紧拉着蝌蚪的手,每当又有四民的人倒在地上,他就用力握一握。两人来到下一家店铺,这是一家书画店,总算可以暂时避开公众的视线了。但当蝌蚪看到那些画的时候,这一点点的愉悦也消失殆尽了。
水灵族画家使用了五种颜色——白、青、黑、红、黄,描绘出的画面令蝌蚪如遭雷击,且反感至极。这些画作一幅比一幅邪恶,每一笔表现的都是水灵族的强大和其它四种人的懦弱。最后一幅是灰色和黑色绘成的肖像画,压在眉骨之上的王冠正滴下殷红的血。简直像是幽灵,让人看了之后心情无比的压抑。
书画店外面的市场很热闹,充斥着都市生活的气息。很多人驻足观看,傻笑着盯着两人走向车子。疏月训练有素地微笑、挥手,周围的人们便大声欢呼着他的名字。疏月很擅长这种事,毕竟他生来就要扮演这种角色。当他屈尊降贵和几个孩子说话时,他的笑容更明亮了。
一切是那么的浑然天成,也许向松的统治权是与生俱来的,疏月却不愿同流合污,富有同情心的。而且疏月则愿意为了四民们、为了曾冲他吐口水的火精人改变这个世界。
蝌蚪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地摸了摸装在口袋里的名单,想着那些能帮助疏月和自己改变世界的人。他们是像自己一样,还是像水灵族那样面目多变?
而且,忆辰和自己一样,他们害怕忆辰,所以必须杀了忆辰,正如必须让自己活命,都只是为了水灵人的最大利益,蝌蚪为逝去的兄长心痛。兄妹间本可以一起做点事,本可以共创未来,但现在都不可能了。
忆辰是不是也会施放闪电呢?再也无从得知了,而且忆辰死了,还有其他人在等着自己施以援手。
“我有个想法,我们要找到赵若翾。”蝌蚪在疏月耳边说,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但疏月听得清楚,并且扬起眉毛,无声地发问。“我有些东西得交给她。”蝌蚪又说。
“一动不若一静,你放心,赵若翾肯定会自己找来,”疏月也低声回答蝌蚪,“如果她已经用不着盯着我们了。”
“什么——?”
赵若翾,盯着自己和疏月?在这个想把她碎尸万段的地方?这看似天方夜谭,但很快蝌蚪就注意到,往里挤的都是水灵族,火精人的仆人站在外围。有几个人来来回回,一直看着自己这边,而且对方胳膊上都戴着红色的腕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受命于赵若翾,更可能全都是。尽管周围都是禁卫军和侍卫,她仍与自己同在。
现在的问题是找到那个对的火精人,说出恰当的话,在合适的地点,避人耳目谨慎行事,免得叫人知道王子和他未来的王妃正和通缉的亡命之徒接头。
如果是在竹乡镇,蝌蚪满可以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但在这儿不行。自己身为未来的王妃被侍卫们无时不刻地簇拥着,远离围观的水灵族孑然而立,肩上蛰伏着一场起义——也许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蝌蚪想起了口袋里的那份名单。
当人们往里拥进来、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自己的时候,蝌蚪找到了溜走的机会。禁卫军正把疏月围在中央,他们还没习惯要连蝌蚪一起护卫,所以几个转身,蝌蚪就脱离了侍卫和围观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便继续往前穿过市场,蝌蚪知道,要是疏月注意到自己不见了,他会不动声色的。
那些火精人仆从不认得蝌蚪,只管低着头在店铺之间东奔西忙。他们躲在巷子里或阴影中,尽可能地免于被人瞩目。蝌蚪急急忙忙地搜寻着那些火精人的面孔,没注意到胳膊肘旁边就站着一个。
“对不起,小姐,您请看,是不是您的东西掉了。”是个小男孩,只有三尺来高,一只胳膊上绑着红色的带子。“小姐,给您。”
接着蝌蚪才注意到小孩递给自己的东西:没什么新奇的,只是一张揉皱了的小纸片,不过蝌蚪明明记得那不是自己的。蝌蚪瞬间就明白了,于是对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了纸条。“好了,你去玩吧。”
男孩冲着蝌蚪咧开嘴,露出只有孩子才会有的那种纯真笑容,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回巷子里去了。他几乎是一步一跳——生活的重担还没有将他压得只能在路上爬行。
“请这边走,思霏小姐。”一个禁卫军走过来,用无精打采的眼睛看着蝌蚪。自己的小小冒险到到此为止,蝌蚪任由他把自己带回车子所在的地方,突然间觉得沮丧不已。蝌蚪觉得自己甚至都不能像以前那样拔腿开溜了,难道是自己正变得软弱迂回了吗?变得暮气沉沉,瞻前顾后?
“你没什么事吧?一切都还好吧?”蝌蚪回到马车里的时候,疏月问道。
“一切都好。”蝌蚪叹了口气,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市场正渐渐远离,“我还以为看见谁了。”
蝌蚪牵肠挂肚地想看一眼那纸条到底有何玄机,直到车子开向一条弯道才有机会。蝌蚪把它放在膝头打开,用袖子的褶皱挡住。上面只有一行草草写就的字,小得几乎看不见:
同乐轩,下午场演出,头等座。
蝌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些字蝌蚪只认得三分之二,不过现在有现成的人能帮自己。蝌蚪微笑着,把字条塞进了疏月的手里。
疏月的回应就是把蝌蚪直接带到了那家剧院。它不大,戏台为正方形,前后台由上场门和下场门联通,戏台三面有矮栏,四角有明柱支撑台顶。这里是供人们娱乐的地方,场面分文武两种,管乐和弦乐是文场面,锣鼓是武场面。疏月还告诉蝌蚪,戏,就是一些人——叫作演员——在台子上把一个故事表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