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云车。
向松驾驶的是一艘宽大的货运云车，是用来运送车辆或物资的。现在，货舱里有很多个逃出来的囚犯，很多人身上有伤，全都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这些人大部分是新人，也有一些水灵族，他们单独聚成一堆儿，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至少在今天，在这半空之中的小小地方里，这两个族群看起来全都一样：衣衫褴褛，精疲力竭，饥肠辘辘。蝌蚪不想关心他们那儿去，所以就一直待在乘员舱的上层。好歹这一区域是安静的，和下面的货舱由一条狭窄的楼梯井相隔，驾驶舱也有道门关着。
蝌蚪脚下放着两具尸体，她完全无法靠近他们。其中一人身上盖着白布单，在一刀穿透的心脏位置浸出鲜红的血。赵若翾跪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一只手伸进布单下面，紧握着蝌蚪那可怜哥哥冰冷的手指。而另一具尸体，蝌蚪则拒绝将其遮盖。
德盈王太后死去的面容相当丑陋，雷电扭曲了她的肌肉，把她的嘴角拉扯成一个冷笑——蝌蚪想她活着的时候也许都未必能做得出这表情。她简单的羽衣熔进了皮肤里，原本浓密的头发几乎烧没了，只剩下几绺，像补丁似的。至于其他尸体，她的官兵们，全都七零八落了，被丢弃在平地上任其腐烂。但这位王太后，不会被认错。所有人都认得出这具尸体。对于这一点，蝌蚪无比确定。
“你应该躺一躺休息一下。现在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你应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有我盯着你就放心吧。”
这尸体令知夏心神不安，这是明摆着的。蝌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蝌蚪想，自己和知夏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额手称庆才对。“让楚南为你检查一下吧，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也负伤了。”
“我的伤不要紧，你去告诉向松，改变航线。”
知夏看着蝌蚪眨眨眼，迷惑不解：“改变航线？你在说什么呢？我们要回幽谷紫地去，要回家——我们胜利了，现在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
家。这么孩子气的字眼，不禁令蝌蚪冷笑：“我们要回不周山岛去。请你转告他。”
“小蝌蚪。你是不是累糊涂了？你确定吗？”
“去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知夏并没动。“你是疯了吗？你不记得不周山岛是什么地方了？你回去了血眼会怎么对你啊？你是不是撞到脑袋了，我怎么不明白？是事情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吗？还是你纯粹只是累傻了。”
疯了。但愿。蝌蚪倒真希望自己的神志被这种人生逼疯。简简单单地疯掉，也不失为一种轻松啊。“你放心我比他更危险，他想试试就请便。但现在我们人多势众，即便对他来说也是。等血眼头领看到我带回了什么，我想他根本无法拒绝我们。现在我们有和他做交易的本钱，所以我们要去，因为我们有更大的计划。”
“你是说这尸体？”知夏屏住呼吸，颤抖起来。吓到他的不是尸体，蝌蚪心平气和地意识到，吓到他的，是蝌蚪自己，是蝌蚪此时的冷酷和不含感情的算计。“你要把尸体给他看？”
“我要给所有人看。”蝌蚪又说了一遍，更加坚定，“去告诉向松改变航线，他会明白的。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不用在讨论了。”
这话刺痛了知夏，但蝌蚪现在毫不在乎。知夏收回温和，神色冷硬，退出去照蝌蚪说的做了。知夏离开的背景显得是那样的落寞和不平，可是这一切蝌蚪几乎没注意到。
蝌蚪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比这小小无礼更重要的事。知夏是什么人，可以质疑自己的命令？他一文不名，只不过是个好运气的打鱼小子，被自己的愚蠢好心一直保护着罢了。可是忆辰不同。他是个风行者，是有着特殊能力的战士，是了不起的人。他怎么能死掉？
而且他并不是唯一一个。不，一定还有很多人没跟上来，没逃出来，死在了监狱里。现在只有在降落之后才能知道谁死了，谁上了云车。自己和这些人将要降落在一座岛上，而不是飞跃千山万水，返回那深山密林里的幽谷紫地。
“你那位预言家，可曾告诉你这些了？”
这是所有人离开黑龙潭之后赵若翾说的第一句话。她一直都没有流泪，但她的声音是嘶哑的，仿佛已经大喊大叫了好几天似的。她的眼睛骇人极了，布满了红血丝，虹膜是通红的。
“那个傻瓜，见山，那个让我们这么干的傻瓜。”赵若翾继续说道，转头看着蝌蚪，“他告诉过你忆辰会死吗？他说了吗？我想这不过是雷电女孩的又一个廉价牺牲罢了，只要这能让你控制更多的新人就行，只要这能让你有更多士兵去投入一场毫无头绪的战争就行。用一个哥哥换取更多亲吻你双脚的追随者，这交易还不赖，不是吗？尤其是还赚了一个王太后呢。谁还会在乎一个无名之辈的死？你都弄到她的尸体了！”
蝌蚪冷冷地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往后猛退，惊讶多过疼痛，倒下去的时候抓住了白布单，露出了蝌蚪死去哥哥苍白的脸。还好，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也许，只是睡着了。
蝌蚪缓缓走过去，把布单拉回原位——她不能多看他——但赵若翾用肩膀狠劲儿着蝌蚪蝌蚪，用身高优势把蝌蚪卡在舱壁上。
驾驶舱的门“嘭”的一声弹开了，两个男孩听到里面女人之间的吵闹，一起冲了出来。向松把赵若翾拎开，轻踹她的膝盖窝，她便踉跄着退开了。知夏就没那么神勇，只是用两只胳膊把蝌蚪抱离了地面。
“你以为你是谁啊？他可是我哥哥！”蝌蚪冲赵若翾喊道。
她也大叫着回敬蝌蚪：“他远不止是你哥哥！”
她的话让蝌蚪似乎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