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前世的记忆还在。当蝌蚪走过去的时候,她的肩膀擦过他结实的胳膊,她记得他的气味,他的气息——热量、木质的烟气、日出——但这些都已不在。现在他身上只有血的气味,皮肤是冰冷的,而她对自己说,再也不要体验他的气息了。
“你还好吗?他们对你不太糟吧?”蝌蚪先开了口,从最简单的话题开始。其实只要看看这狭小但整洁的屋子就能知道,但蝌蚪还是想打破沉默。
“是的。”向松仍然站在开着的门那里,思考着要不要把它关上。
很多人都说有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人是斗不过命运的。可是,蝌蚪只想问命运到底是什么?她想这个问题没有人能解释清楚,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何谓命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每个人都有一把唯一能开启自己命运之门的钥匙,没有任何一个人多能随随便便把握和干涉他人的命运。而每个人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命运是你自己的,把命运交给你自己可是,为什么偏偏有那么多的人却甘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让别人去主宰自己的命运呢。
难道他们就有权利放弃自己的命运,不,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放弃自己的命运既然命运就掌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里而人们又不能放弃命运,那所有人只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向松最终还是关上了门,不过没上锁。他的一只手撑在木质舱壁上,手指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那只火光流星之术的手环仍然挂在他的手腕上,亮银色和暗灰色交缠。他注意到了蝌蚪的视线,便把脏兮兮的袖子拉了下来。蝌蚪觉得这艘船上可能没人想到,他也需要换换衣服。
“只要我不抛头露面,就没有人会想到我,”向松说,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这也是一种宽仁的对待。”这笑话听起来空洞而虚无。
“我可以让他们不打扰你,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蝌蚪飞快地说。事实上,她并不知道此刻向松想要什么。除了复仇,他们之间再没有一致的地方了。
他挑起眉毛,似乎觉得好笑:“噢,现在这事归雷电女孩负责了吗?”他没给蝌蚪任何机会反唇相讥,向前跨了一步拉近和蝌蚪的距离。“我怎么觉得,你和我一样,被圈禁起来了,”他眯起眼睛,“不过你看起来还没发现。”
蝌蚪不禁脸红了,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有尴尬:“圈禁?被关在壁橱里的人不是我好吧?”
“当然,你正忙着四处巡游示众呢,”向松向前靠了靠,那种熟悉的热度回来了。“这是第二次了。”
蝌蚪气得甚至有点想给向松一巴掌。“我哥哥绝对不会——”
“我也曾以为我弟弟绝对不会,可是看看我如今落到何种地步!”他大发雷霆,张开胳膊挥舞着,指尖触到了两侧的舱壁,狠狠剐蹭着这囚禁自己的监牢——蝌蚪想自己害他身陷的监牢。而他也把自己一起囚禁在此,不论他是不是主动如此。
向松的身上泛起了灼热的温度,蝌蚪不得不退后一点儿。向松注意到了蝌蚪的反应,放下胳膊,沉下目光,平复了情绪。“抱歉。”他挤出两个字,伸手撩开额头上的一撮黑发。
“别对我说抱歉,我配不上任何人的道歉。我对不起你的太多,我更是连累了无数的人和我一起相信疏月。”
向松斜眼瞥着蝌蚪,眼神黯淡,却没有生气。
蝌蚪松了口气,向后靠在另一侧的舱壁上,两个人的距离就这样似远非近,不尴不尬地。“你知道有一个地方叫‘不周山’吗?”
幸亏转换了话题,这让向松振作起来,重新恢复成了平时的角色。即便没有流精耀日冠,他看起来也颇具君威,姿态优雅得体,两手交叠着放在背后。
“不周山?”他重复了一遍,仔细思索着。他拧起了眉毛,在额头中间挤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他沉默的时间越长,蝌蚪觉得事情的发展越好,如果连向松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就意味着没几个人知道。“我们现在是要去那里吗?”
“是的。”蝌蚪想至少他们是这和告诉自己的。突然,一个想法钻进了蝌蚪的脑袋里。她想起了在林牧之的课堂上、在宫廷里、在比武场上学到的——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至少忆辰是这么说的。”
向松没理会蝌蚪内心的怀疑,他没戳穿就已经足够善意了。“我想那应该是座岛,”向松终于说道,“远离西海的海岸线,那里几乎脱离了汉中王的实际控制。在那儿建立据点或要塞倒显得不合情理,因为那里甚至都没什么好防御的,不过是一片开阔洋面。”
蝌蚪肩上的重负好像卸下了一点儿,看来自己和朋友们暂时是安全的。“好,看来对方也暂时想不到了。”
“对了,我发现你哥哥,他像你一样,”向松看着蝌蚪,“也是与众不同的。”
“是啊。”蝌蚪觉得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了吗?
“他现在没事吧?我记得他受伤了。”
看来,即便手下没了兵,向松仍然有着将军的本性,关注着士兵和伤员。
“他有一点小伤,不过不要紧,谢谢。他为我挡了几枝弩箭,不过他很强壮,会好起来的。”
提到弩箭,向松的目光闪烁,最终他直视着蝌蚪,打量蝌蚪擦破的脸和耳边干掉的血迹。“那你呢?”
“我伤得更重。”
“是的,我们伤得更重。”
两个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不敢再深谈下去,但仍然凝视着彼此。突然间蝌蚪觉得难以承受向松的目光,可是也不想离开。
这时候船的行驶却起了一些变化。
楼船明显在减速,甲板上有人正在喊着号子,很多人在配合着收起船帆。“看来我们快要到了。”蝌蚪喃喃自语,突然又换到一个新的地方。